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狗年月 | 上頁 下頁 |
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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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表妹: 只是在夏末時節我才聽到你同燕妮講話。整整一個春天和一個夏天,燕妮那個從一個人手裡傳到另一個人手裡的練功用品包,已經代替了人們之間的對話。要不然就是那些被燕妮避開、被你踩死的金龜子。在萬不得已時,就是我或者費爾斯訥-伊姆布斯朝背後丟下一句話,或者說把一句話捎來捎去。 當燕妮離開股票房時,圖拉就攔住她,但又不是特意要對燕妮講點什麼,而是順便跟燕妮搭一下腔:「我可以背你那個裝著銀鞋子的包嗎?」燕妮一言不發地把包遞給圖拉,不過還是像圖拉順便跟她搭腔那樣,遠遠地順便瞟了圖拉一眼。圖拉背著包,但她並沒有背著包同燕妮並肩而行;她繼續保持著一段距離,當我們乘二路有軌電車去奧利瓦時,她背著燕妮那個包站在拖車的後平臺上。我想付錢,但顯然是多此一舉。只是到了玫瑰巷的芭蕾舞學校門前,圖拉才說了聲:「謝謝!」把包還給了燕妮。 這種情況就這樣一直延續到秋天。我從沒看見她背燕妮的書包。她只背那個練功用品包。每天下午她都穿著長襪子,準備著。她通過我打聽到燕妮什麼時候排練,什麼時候訓練。她站在股票房門口,什麼也不用問,便一言不發地伸出手來,抓住包帶上的搭環,背著包尾隨在後面,注意保持同樣的距離。 燕妮有好幾個裝練功用品的包:一個蔥綠色的包,一個朝霞一般絆紅的包,一個天藍色的包,一個丁香花似的褐色包,一個像豌豆一樣黃色的包。她換來換去,沒有規律。當燕妮在十月份的一天下午離開芭蕾舞學校時,圖拉對燕妮連瞟也沒有瞟一眼便對她說:「我想看一看這雙鞋,看它是不是真的用銀子做的。」費爾斯訥-伊姆布斯反對這樣做,可是燕妮點頭同意,而且用溫柔的目光促使鋼琴演奏家的手挪到一旁。圖拉從像豌豆一樣黃的包裡取出那雙用絲帶捆成一個整整齊齊小包的尖足舞鞋。她沒有打開這個小包,而是攤開手,把它放到齊眉毛的高度,讓她狹窄的眼睛順著鞋子,從鞋後跟的貼皮看到堅硬的鞋尖,仔細檢查鞋子上銀子的含量,感到這雙鞋子儘管已經穿舊,而且其貌不揚,但銀子的成色還是足夠的。燕妮打開包,圖拉讓失足舞鞋在黃布包裡消失不見了。 十一月末,在首場演出前三天,燕妮第一次同圖拉講話。她穿著一件灰色粗呢雨衣,從市立劇院的入口處出來,伊姆布斯沒有陪她。她在圖拉的面前停下來。當她把蔥綠色練功用品包遞給圖拉時,對圖拉甚至連瞟都沒瞟一眼便說:「我現在知道耶施肯塔爾森林裡那個鑄鐵人叫什麼名字了。」 「他的書上寫的東西同我以前說的不一樣。」 燕妮想賣弄自己的知識:「這個人並不叫庫登佩希,他叫約翰內斯·古滕貝格。」 「書上寫著,你要在大夥兒面前發狂般地跳芭蕾舞。」 燕妮點點頭:「也許是這樣吧,可是這個約翰內斯·古滕貝格在美因茨市發明了印刷術啊。」 「說真的,我就是這樣講的。這個人什麼都懂。」 燕妮還知道:「他死於一四六八年。」 圖拉想知道:「你到底有多重?」 燕妮詳細地回答道:「我兩天前稱過,有六十七磅二百三十克。你究竟有多重呢?」 圖拉撒謊道:「六十六磅九百九十克。」 燕妮:「穿著鞋?」 圖拉:「穿著體操鞋。」 燕妮:「我沒穿鞋,只穿緊身衣。」 圖拉:「那我們就一樣重了。」 燕妮很高興:「差不多一樣重。在古滕貝格面前我就再也不用害怕了。要是你和哈裡想來的話,這兒有兩張首場演出的票給你們。」 圖拉拿了票。有軌電車開到門口。燕妮像往常一樣在前面上車,這時圖拉也在前面上車。我本來就是在前面上車的。在馬克斯一哈爾伯廣場,燕妮首先下車,然後是圖拉,我尾隨在後。沿著拉貝斯路往下走,她們倆沒有拉開距離,而是肩並肩地走,看起來就像是朋友。她們允許我隨後把綠色練功用品包給她們送上去。 親愛的表妹: 你得承認,這次與燕妮有關係的首場演出簡直好極了。她轉了兩個幹淨利落的圓圈,敢於跳大巴斯克步,這種舞步就連經驗豐富的芭蕾舞女演員也望而卻步呢。她的腳非常漂亮地「朝外」伸,她的「踢腿」使舞臺顯得狹窄。她在跳躍時慢慢跳起,好「記錄下來」,所以就有了「空中懸浮」的動作。很難發現燕妮的腳面太小。 她扮演冰雪女王,穿一件銀色針織緊身衣,戴一頂冰雪銀冠,披一條可能是象徵冰凍的面紗。燕妮扮演冰雪女王所做的一切,立即就使人目瞪口呆。冬天同她一道來臨。冰柱音樂宣佈她的各次登場。這個芭蕾舞團、雪花和三個滑稽的雪人,都聽從她那寒冷刺骨的命令。 劇情我想不起來了。不過,在三幕當中好像有一隻會講話的馴鹿。這只鹿得拉著一個裝上鏡子的雪橇,冰雪女王就坐在雪橇裡的雪墊上。馴鹿用詩一樣的語言講話,跑起路來比風還快,小小的銀鈴在幕後作響,宣告冰雪女王的到來。 正像節目單上見到的那樣,這只馴鹿由瓦爾特·馬特恩扮演。這是他的第一個比較重要的角色。聽說緊接著他就受聘去什未林市立劇院了。他把馴鹿演得非常成功,第二天就得到了報刊的好評。不過,兩種報紙上真正讚美的是燕妮·布魯尼斯。一位評論家認為,要是燕妮願意,她就可以作為女王,把正廳的前排座位和兩層樓座都凍成冰,凍上千年之久。 鼓掌把我的雙手鼓得發熱。圖拉在演出後不鼓掌。她把節目單折成很小,在最後一幕時把它全部都吃掉了。布魯尼斯參議教師坐在我和我們班其他芭蕾舞迷之間,在三幕演出當中和第二幕結束後休息時,他把一紙袋麥芽止咳糖塊吮得精光。 在演員謝了十七次幕之後,費爾斯訥-伊姆布斯、布魯尼斯參議教師和我在燕妮的更衣室前等候。圖拉已經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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