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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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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不用礦物使他離開課程表上規定的課程,他的養女燕妮就不得不充當替罪羊。班長彬彬有禮地要求發言,請布魯尼斯參議教師講講燕妮作為未來的芭蕾舞女演員取得的進步。他說,全班同學都想聽一聽,每個人都想知道,從前天起,在芭蕾舞廳裡發生了什麼事。就像提示詞「雲母片麻岩」那樣,「燕妮」這個提示詞也同樣能誘惑布魯尼斯參議教師。他中止了民族大遷徙的講授,讓東哥特人和西哥特人在黑海邊上惱火去吧,換成了新的題目。他再也不一動不動地蹲在講臺後面了,他在教室櫥櫃和黑板之間用狗熊般的舞蹈步伐蹦來蹦去,抓住海綿,把剛才畫出的哥特人遷徙路線草圖擦掉。他讓手中的粉筆在仍然潮濕的黑板上飛快地劃出尖銳刺耳的聲音。當他還在左下方寫字時,已足足過了一分鐘,在右上方,濕氣才開始晾乾。 黑板上寫著「一位、二位、三位、四位和五位」。這時,參議教師奧斯瓦爾德·布魯尼斯開始上芭蕾舞理論課。他說:「像通常情況下在世界各地那樣,咱們從基本位置開始,按照扶把練習的樣子辦。」參議教師以第一位舞蹈理論家阿爾博①的理論為依據。按照阿爾博和布魯尼斯的觀點,有五種基本姿勢,這些姿勢全都建立在腳尖朝外的原則基礎上。在我上一年級時,作為實科中學的學生,「朝外」這個小詞兒比起「正字法」這一概念來更有分量。時至今日,我還能看出每一個芭蕾舞女演員腳尖朝外的程度是否符合要求;可是正字法這個詞——也就是有h還是沒有h,GrieB這個詞有一個s還是兩個s——依然使我如墮五里霧中。 -------- ①阿爾博(1519~1596),法國舞蹈理論家和史學家。 當芭蕾舞教練在拉娜夫人的幫助下敢於舉辦一次芭蕾舞晚會時,我們這些缺乏信心的正字法家——五六個芭蕾舞迷便坐在市立劇院頂層樓座的坐位上,一邊觀看一邊評頭品足。有一次,節目單上有波洛維茨舞①;有芭蕾舞《睡美人》,依據的是佩季帕那個非常考究的樣本;有拉娜夫人曾經排練過的《悲傷圓舞曲》。 -------- ①鮑羅廷的四幕歌劇《伊戈爾王子》中的舞蹈。 我發現:那個女演員佩特裡希在跳柔板時雖然有一個強烈的踢腿動作,但她腳尖朝外的程度仍然不夠。 小皮奧赫說起了閒話:「哎呀,仔細看看你的姿勢吧,每一個旋轉動作都模糊不清,腳尖朝外的動作讓人無法看下去。」赫伯特·彭措爾特搖著頭說:「要是這個伊爾瑪·洛伊魏特不練就更好的腳面,那麼她作為第一獨舞演員,儘管腳尖仍然在拼命朝外放,但很快也就會無法符合要求了。」 除了「腳面」這個詞和「朝外」這個小詞兒之外,「踢腿」這個詞也有了分量。如果某人「在完成所有的技巧動作當中根本沒有踢腿」,或者說,市立劇院一位已經上了年紀的舞蹈演員——這位舞蹈演員可以只從舞臺側面做大踢腿,然後當然是極其緩慢地劃弧線——也遇到這種情況;這時,從劇院頂層的樓座上便會發出寬宏大量的認可聲:「這個布拉克在踢腿時做什麼動作都可以;儘管他只轉了三圈,可是這三圈卻有名堂。」 我們在中學一年級的第四個時髦詞是「空中懸浮」這個小詞兒。男女舞蹈演員在飛行中分六「動」擊腿跳時,在大踢腿時,在所有的跳躍中,要麼有「空中懸浮」,要麼沒有「空中懸浮」。也就是說,他們跳躍時擅長在空中保持舞姿,輕飄飄地停留片刻;要不然,他們就無法對重力法則產生懷疑。當時,作為中學二年級學生,我創造了這樣一種表達方式:「這個新的第一獨舞演員慢慢跳躍,這樣就好記錄下來。」就是今天,我還把那些藝術性很高的、延緩結束過程的跳躍稱作「記錄下來」的跳躍。要是我能夠這樣做,能夠把跳躍記錄下來就好啦! 親愛的表妹: 我們的班主任布魯尼斯參議教師並不滿足于講授芭蕾基礎知識,以此作為對一首分為十七段節奏鏗鏘的敘事謠曲的補充;他還給我們講,當一個芭蕾舞女演員要長時間完美無缺、毫不費勁地踮著腳尖,做出無與倫比的旋轉動作時,什麼重量都要放在腳尖上。 有一天——我記不清我們仍是在講東哥特人呢,還是汪達爾人已經在去羅馬的途中了——當時。他帶著燕妮的銀色芭蕾舞鞋走進了我們的教室。開始時,他做出神秘莫測的樣子,坐在講臺後面,把他那個有一些小皺紋的土豆腦袋藏在這雙銀色的芭蕾舞鞋後面。然後,他沒有把雙手露出來,就把這雙鞋踮了起來,他那老年人的男聲開始唱一段《胡桃夾子》組曲。他讓尖足舞鞋在墨水瓶和裝有課間休息時食用的夾菜麵包的鐵皮盒之間練習所有的舞姿,練習在支撐腿踝骨上的小繃腳擦地。 在吵吵嚷嚷的聲音過去之後,他喃喃著,左右兩側放著銀色的鞋子。一方面,這種尖足舞蹈畢竟是一種現代化的刑具;另一方面,人們又必須把尖足舞鞋視為一個少女在一生中唯一能藉以平步青雲的鞋。 接著,他讓燕妮的這雙尖足舞鞋由班長陪同,一個課桌一個課桌地挨個往下傳。燕妮的銀色舞鞋對於我們是某種暗示。不,我們不會吻這雙鞋。我們幾乎並不撫摩它,我們看著它那歷經磨難的銀色光輝,用手輕輕敲擊它那堅硬、脫銀的足尖,心不在焉地玩弄著銀色鞋帶,盡情地享用這雙鞋,享用其全部魔力。這雙鞋能夠把一個可憐的胖丫頭變成一個輕鬆愉快的傢伙,這個傢伙憑藉著尖足舞鞋,每天每日都能夠步行著登上天堂。我們痛苦萬分地夢想著尖足舞鞋。誰愛自己的母親愛得過分了,誰就會在夜裡看見她跳著尖足舞走進他的臥室。誰喜歡上了電影海報,誰最終就會想看一部有芭蕾舞女演員莉爾·達戈薇爾的片子。我們當中的天主教徒在聖壇前等著,看聖母瑪利亞是否願意用比比皆是的涼鞋來換燕妮那雙尖足舞鞋。 只有我才知道,並非這雙尖足舞鞋使燕妮發生了變化。我親眼看見,借助一次尋常的降雪奇跡,燕妮·布魯尼斯變得身輕如燕了;同樣,埃迪·阿姆澤爾也變得很輕。所有這些都是一起完成的。 親愛的表妹: 我們各家和所有的鄰居雖然對這個還不滿十一周歲的女孩的明顯變化感到驚奇,卻都非常滿意地點著頭,仿佛全世界都預見到了燕妮的變化,在共同的祈禱中力爭過似的。他們都同意這種說法:這是雪引起的。每天下午四點一刻,燕妮都準時離開斜對面的股票房,伸著脖子上的小腦袋,乖乖地沿著埃爾森大街往上走。她只用雙腿走路,上半身幾乎不動。很多鄰居每天這個時候都跑到臨街的窗玻璃後面去。他們談著天竺葵和仙人掌,但每當燕妮出現時,他們就會說:「現在燕妮去跳芭蕾舞了。」 要是我母親出於家庭主婦的原因,或者說因為她在走道上聊天耽誤了一分鐘,沒有看見燕妮出場,我就會聽見她出口罵道:「現在我可是耽誤了看布魯尼斯家那個燕妮的時間。明天我要把鬧鐘調到四點一刻,要不,就調到更早一點的地方。」 燕妮的外貌打動了我母親的心:「她變成了一根蘆筍,這雙小手圓圓的。」雖說圖拉瘦得不一樣,但也是同樣瘦削啊。圖拉輕飄飄的身材叫人害怕,燕妮的身段使人沉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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