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狗年月 | 上頁 下頁 |
七七 |
|
我也在忙活,最後一次爬上埃爾布斯山。哦,亙古不變的海拔八十四米啊!因為時至今日,每次做的第三個夢仍然在罰我多次攀登埃爾布斯山——我吃晚飯很艱難——直到一覺醒來,我都在吃力地往上爬,搖搖晃晃地往下滑,以便再一次地、永遠永遠地…… 我從我那棵山毛櫸樹上觀看「苗條女郎」跳舞。再也沒有扶把訓練了,而只有一種無聲的柔板。她鄭重其事地伸出雙臂,使之與地面平行,在危險的地面上穩穩當當地挪動腳步。一條腿足夠了,另外那條腿是白做樣子。這是一個沒有砝碼的天平,它很容易偏轉,然後又會停止不動;不過它轉得並不快,它慢慢轉動著,以便於記錄。並非這個林中空地在轉動,是那個「苗條少女」在做兩個幹淨利落的旋轉動作,沒有騰空跳躍;很可能是古滕貝格從他的鐵殼裡走了出來,扮演舞伴這一角色。但他同我一樣,在「苗條女郎」漫不經心地穿過這塊林中空地時,是觀眾。烏鴉們默不作聲。山毛櫸樹在哭泣。現在跳的是佈雷舞步,佈雷舞步。嬌小的雙腳在換來換去。現在是快板,因為柔板之後必須是快板。兩隻嬌小的腳在快速地分開、閉攏。這次跳的是埃夏佩,埃夏佩。然後又從半蹲開始,跳阿桑布萊。燕妮總跳不好的是歡快的貓步。「苗條少女」真不想停下來。她跳起身,停在空中,動作輕盈,能夠彎曲雙腿,腳尖相觸。古滕貝格是否就是那位給她吹著口哨、把歡快的快板吹成柔板作為終曲的人呢?這是多麼溫柔的一個「苗條女郎」啊!她總是在傾聽。這個柔順的「苗條女郎」,她既能變長,又能縮短。她就像破折號一樣,一筆就畫成了。「苗條女郎」能夠行一個屈膝禮。緊接著,掌聲雷動。這是烏鴉們、山毛櫸和融雪天氣的風在鼓掌。 在最後一次謝幕之後,月亮拉上了幕布。「苗條少女」開始在跳舞時把雪踏碎了的林中空地上邁著碎步,尋找什麼。但她並不關心丟失的牙齒,她並不像埃爾布斯山那邊阿姆澤爾園子裡的那位年輕人,她嘴角上沒有痛苦的表情,而是掛著一絲冷冰冰的微笑;就是在「苗條少女」找到她尋找的東西之後,這種微笑也不會變得更開心,更熱情。這位「苗條少女」滑著燕妮的新雪橇,經過林中空地時再也沒有一點舞蹈般的動作了,更確切地說,顯出了一副畏縮不前、天真爛漫的樣子。她還抬起燕妮掉下的厚絨呢大衣,把它披在自己肩上,不等古滕貝格提出反對意見,就已經消失在通往耶施肯塔爾路的森林中了。 很快,面對著空曠的林中空地,恐懼又同鑄鐵和樹葉的沙沙聲一道出現了。我急急忙忙跑過背面空曠的林中空地,穿過山毛櫸樹林。出了森林,來到裝有路燈的耶施肯塔爾路時,我還在一個勁兒地跑著,跳著。只是來到最繁華的街道上,到了施特恩費爾德百貨商店前,我才停下步來。 在廣場的另一側,光學儀器商店前的時鐘顯示的時間是八點過幾分。街上很熱鬧。電影觀眾匆匆地走進電影院。我想,上演的是一部路易絲一特倫克爾主演的影片吧。緊接著,很可能是在電影開映之後,那個年輕人提著一口箱子,雖說是在閒逛,但卻是神情緊張地走來了。這口箱子不可能裝很多東西。再說,這個年輕人又能從阿姆澤爾那些又肥又大的衣服當中挑出什麼東西來帶走呢?有軌電車從奧利瓦開來,要繼續開往火車總站。他登上電車的拖車,呆在上下電車的平臺上。電車開動時,他點燃一支香煙。往下凹陷、露出痛苦表情的嘴唇不能不含著這支香煙。我從未見過埃迪·阿姆澤爾抽煙。 他剛走,那個「苗條少女」就拖著燕妮的雪橇,乖乖地、一小步一小步地走來了。我跟著她走過鮑姆巴赫大街。她和我同路。過了聖心教堂之後,我加快步伐,走到「苗條少女」身邊,與她並肩同行,可能還說了這樣的話:「晚上好,燕妮。」 這位「苗條少女」並不感到奇怪,也說:「晚上好,哈裡。」 我沒話找話地說:「你滑雪了?」 「苗條少女」點點頭:「要是你願意,你可以滑我的雪橇。」 「那麼你回家可就晚了。」 「我也累了。」 「你看見圖拉沒有?」 「圖拉和別的人七點鐘以前就已經走了。」 這位新燕妮同老燕妮一樣,都有長長的睫毛。「我也是快到七點時走的,可我沒有看見你。」 這位新燕妮彬彬有禮地告訴我:「你看不見我,這一點我很理解,因為我呆在一個雪人身體裡。」 埃爾森大街越來越短:「在那裡面情況到底怎麼樣?」 新燕妮在橫跨施特裡斯巴赫河的橋上說:「那裡面熱得要命。」 我以為我的擔心是真誠的:「但願你在裡面沒有感冒。」 在參議教師奧斯瓦爾德·布魯尼斯和老燕妮住的那個股票房前,新燕妮說:「在上床前,我要喝一杯熱檸檬,以防萬一。」 我還想到很多問題:「你到底是怎樣從雪人身體裡鑽出來的?」 新燕妮在房屋入口告別:「雪開始融化了。不過現在我累了,因為我跳了一陣舞。這是我第一次跳成功兩個旋轉動作,我保證。晚安,哈裡。」 這時,門砰的一聲關上了。我餓了。但願廚房裡還有點吃的東西。順便提一下,聽說那個年輕人坐的是二十二點那班火車。他和阿姆澤爾那口箱子都走了。聽說他們平平安安地過了兩個邊境。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