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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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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一陣騷亂,這種騷亂只有把警察叫來後借助警棍才得以平息,這倒不是有共產黨員或者社民黨員搗亂。當時,這些人根本就不存在了。更確切地說,這是在開懷暢飲,是通常見到的那種從內心趨向眼珠的醉態,這種醉態使「小錘公園」飯店裡的室內鬥毆變得多姿多彩。因為在一番漫長的、不得不做又不得不聽的講演之後,總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大口喝酒,小口呷酒,淚泊痛飲,慢慢吮吸,慢慢嘬酒,一飲而盡。有人坐著,有人站著,喝了一杯,再來一杯。有人從這一桌跑到那一桌,從這一桌喝到那一桌。有不少人站在零售酒櫃前捨不得離去,雙手灑滿了酒;有少數人直著腰,汩汩暢飲,人們看不見他們的腦袋,因為在本來就很矮的廳內,在肩膀之上彌漫著濃濃的煙雲。這些已經是情緒高昂的人一面開懷暢飲,一面唱起了輪唱曲:「你知道那個被擊毀、被擊碎的森林①;哦!頭上鮮血淋淋,傷痕累累。」 -------- ①指第一次大戰時在法國阿爾貢森林午夜發生的事情。 這是一個家庭節日,所有所有的人都到齊了,都是老熟人。阿爾方斯·布布利茨同洛特和弗蘭茨興·沃爾施萊格爾說道:「你還會聽到,在赫內公園裡簡直亂糟糟的。吵吵嚷嚷的聲音順著拉道內河往奧拉那裡傳去,在半路上傳到一家旅店。在那兒有人遇到一些人,遇到杜萊克和他的兄弟。他們坐在那兒,所有的人都好像用鈞環連在那兒似的。」 在屁股肥大的衝鋒隊隊員布魯諾·杜萊克身邊,在零售酒櫃前站成一排的衝鋒隊隊員有:維利·埃格爾斯、保羅·霍佩、瓦爾特·馬特恩和奧托·瓦恩克。「有一次在德拉咖啡館裡,那是在青格勒高地,那兒的人大概是發瘋了,稀裡糊塗就打了起來。最近又發生了一件事。可是到底在哪兒發生的呢?是在施特拉申一普朗申的攔河壩附近。他們在攔河壩上把他扔到了水庫裡。不過他又爬上岸來了。不像克萊因一卡茨那個維希曼,他因為這種事也許得進監獄。哎,真糟糕,棍棒要舉高!我想,這個傢伙大概跑到西班牙去了。這不可能。他們把他給幹掉了,把他裝進口袋裡,而且剁成了碎塊。還在他們把他同布羅斯特和克虜伯選進國民議會之前,我在市射擊協會那兒就認識他了。他們簡直發瘋了,在戈爾德克魯赫越過邊境,現在,你瞧瞧這個古斯塔夫·道,那些硬幣從他的兜裡不斷地滾出來。最近,他在米根溫克爾說……」 古斯塔夫·道與洛塔爾·布德齊斯基手挽手踉踉蹌蹌地走來。到處都是圍桌而坐的客人,還有一些人在輪流喝酒。圖拉和我坐在桌旁,就在波克裡弗克一家身邊。我父親聽完講話後就走了。很多孩子都已離開了那兒。圖拉盯著衛生間的門,那是男衛生間。她什麼也不喝,什麼也不說,只是呆望著。奧古斯特·波克裡弗克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他在給一個名叫米科泰特的先生講科施奈德賴的鐵路聯運。圖拉想通過呆呆凝視把衛生間的門盯得牢牢的。可是這扇門在轉動,它被要解小便和解了小便的人驅動著。特別快車柏林——施奈德米爾——迪爾紹區段在科施奈德賴交會。可是特快車在那兒並不停車。圖拉不盯著女衛生間的門。她看到瓦爾特·馬特恩在男衛生間消失不見了。此外還有波蘭國家鐵路的員工米科泰特,可是奧古斯特·波克裡弗克不厭其煩地給他講解霍伊尼采——拉斯科維采這一區段的普通客車車站。埃娜·波克裡弗克每喝五口啤酒就說一次:「現在該睡覺了,孩子們!」可是圖拉並沒有放過衛生間那扇一開一合的門。每次進進出出都被她的眼睛鏡頭喀嚓喀嚓地拍攝下來。奧古斯特·波克裡弗克現在正依次穿行第三條科施內夫伊路段——納克爾一霍伊尼采路段。格斯多夫、奧布卡斯、施朗根廷……用於抽獎分配寒冬賑濟的獎券已經賣出。頭獎是:一套十二人用的餐後小吃餐具,連同一些高腳酒杯,全是水晶玻璃器皿,全是水晶玻璃器皿!圖拉可以抽三張獎券,因為她在去年已經抽過一次,抽到一隻十一磅重的鵝。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衛生間的門,先從差不多裝得滿滿的衝鋒隊帽子裡抽出一張獎券來,抽到一塊安格拉斯巧克力;現在她用被抓破的小手抽第二張獎券,沒有中獎!雖說如此,她卻得到了頭獎和水晶玻璃器皿。男衛生間的大門砰的一聲關上,又嘩的一聲打開了。在他們解開褲子或者脫掉褲子時,裡面已經開始動作。人們隨時都可以拿起刀子來。人們大打出手,沖向耶格爾特。因為圖拉在抽獎——這是中國對日本。哎喲,劈里啪啦!人們在踢門,在穿衣服,在轉過身子,在躺下休息,在開始大聲叫嚷:「霍萊·弗雷特!德瓦契爾·格努塞爾!萊達克·倫特魯斯這種人!洛爾巴斯這種人!別把尾巴翹得這麼高!」零售酒櫃邊所有的人——維利·埃格爾斯、保萊·霍佩、阿爾方斯·布布利茨、年紀小一點的杜萊克和奧托·瓦恩克都用自己那小刀子似的、尖銳刺耳的聲音嚷道:「哎,真糟糕,棍棒要舉高!」 一群醉醺醺的、鬧嚷嚷的流氓,把水果盤挑選出來,把高腳酒杯攔腰砸碎,將廳內洗劫一空,把衛生間的門弄得油光光的。因為圖拉在抽獎券,他們便在四周盡情糟蹋,用快刀斬亂麻的速度,刷刷刷地肆虐一通。此時此地,椅子和椅腳都悄然而去,沒有人吵架;對一切都大開綠燈,對一切都無能為力;各種物品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維利站在那兒,身子搖晃著;啤酒和果汁供不應求,因為所有的人都經過了十次篩選,都用不著喘口氣。人人都在相互尋找。是誰在那下面到處亂摸?誰遇到麻煩了?那些畢業生在叫嚷什麼?人們是怎樣把衛生間的門從門軸上卸下來的?誰在抽獎券?沒中獎。曲臂揮拳向上直擊。帆具。魚卵堆積如山。家畜腦漿四濺。快打電話118。警察——棍棒要舉高!天不怕,地不怕!不怕,永遠也不怕。人們亂作一團,綠色大廳在動盪,燈架在丁當作響。事情已經過去,時間在流逝。警戒業已撤消。燈光沒有打開。一切都朦朦朧朧,因為在黑糊糊的大廳裡,黑糊糊的「女用人」的黑糊糊的警棍在尋找漆黑的踝關節,直至黑糊糊的校形吊燈下面的黑糊糊的腦袋瓜兒。黑糊糊的女人在尖叫著:「燈!那兒有燈!哎,真糟糕,警察!二、三,棍棒要舉高!」 只是當圖拉在黑暗中從那頂放在我們這兒、擱在她雙膝之間的衝鋒隊帽子中抽出第三張獎券時,只是在我的表妹抽完第三張獎券並把它打開時——這張獎券使她獲得了屈內一森夫公司的一桶蒔蘿黃瓜——才又亮起了燈。由布勞警官率領的四個警察後備隊員和由少尉警官紹辛指揮的十六個警察在向前推進。他們從零售酒櫃和通向衣帽間的雙扇門走過來。他們全身綠色,他們受人歡迎,令人畏懼。二十二個警察嘴裡全都含著哨子,沖向擁擠的人群,把哨子吹得嘟嘟直響。他們工作時使用的是新式的、由警察局長弗羅博埃斯從意大利引進的、在那裡叫「manganello」而在此地叫「按摩滾筒」的警棍。這種新式警棍比舊式警棍優越的地方是:它不會打出裂傷,而是僅僅把人打疼,並且幾乎沒有聲音。每一個被打的人在被新式警棍打了一下之後,都會十分驚異地原地旋轉兩圈半,然後便——但往往是以一種木塞螺旋鑽的技巧——轟然倒地。就連奧古斯特·波克裡弗克在衛生間門邊也得聽從這種從墨索里尼的意大利進口的商品的擺佈。他雖然沒有裂傷,卻有八天之久無法工作。除他之外,還有三個重傷,十七個輕傷,其中有四個警察。衝鋒隊隊員維利·埃格爾斯和弗蘭茨興·沃爾施萊格爾,泥瓦匠古斯塔夫·道和煤炭商洛塔爾·布德齊斯基,不得不去派出所,不過第二天上午也就釋放了。「小錘公園」飯店的經理科申斯基先生在保險公司申報了一千二百古爾登的財產損失。這些財產包括:玻璃器皿、坐椅、枝形吊燈、被搗毀的衛生間房門、衛生間鏡子、講臺邊的觀賞植物和用抽獎方式進行分配的頭獎——水晶玻璃器皿,水晶玻璃器皿等等。刑警科的調查表明,電路線並沒有短路,是有人——我知道是誰——把保險給拔掉了。 可是沒有一個人料到,我表妹在抽獎並且沒中獎時就發出了信號,引起了這場廳內大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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