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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當十一月初,這個經受過考驗的中隊的一個代表團被派往慕尼黑參加運動紀念日①的活動,因此穿上新的制服時,瓦爾特·馬特恩就能把經受過某些室內搏鬥的破舊衣服及時地留下來,拿到斯特芬路去。在很短的時間內,中隊長薩瓦茨基就把馬特恩提升為下士了。本來,這時的馬特恩是應當把所有的破爛兒連同靴子和腰帶一起帶到蒂根霍夫去的,因為人們正好在那裡組建了一個衝鋒隊中隊,那個中隊手頭拮据。可是,埃迪·阿姆澤爾給他的朋友開了一張支票,支票上的數字足以讓二十個人穿上新制服。在阿姆澤爾的椴木護牆板之間堆積著褐色的破舊衣服。衣服上的啤酒跡、油蹟、血跡、焦油蹟和汗跡使這些髒東西成了無價之寶。他立即開始量尺寸。他分門別類,清點計數,堆放整齊。他放棄一些東西,夢見行進的隊伍,讓這些隊伍從身邊經過,在他們經過時向他們問好。他眯著雙眼看見室內鬥毆,人們在活動著,一切都亂七八糟,人鬥人,骨頭和桌子邊,眼睛和拇指,啤酒瓶和牙齒,叫嚷聲,翻倒的鋼琴,觀賞植物,枝形吊燈和至少二百五十把冷藏的小刀。除了堆積如山的舊衣服外,在椴木護牆板之間只有瓦爾特·馬特恩。他在喝一瓶礦泉水,卻並沒有看見埃迪·阿姆澤爾所看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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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1923年11月9日希特勒在慕尼黑發動的一次名為「向統帥部進軍」的啤酒館暴動。

  我的圖拉表妹:

  儘管按著布勞克塞爾的意思,我只能寫埃迪·阿姆澤爾,但是我卻寫了圖拉,而且還給圖拉寫信。圖拉要操心的是讓我們的看家犬哈拉斯第二次襲擊鋼琴教師和芭蕾鋼琴演奏家費爾斯訥-伊姆布斯。在馬路當中,在栗子路,圖拉把系狗的皮帶放開。伊姆布斯和燕妮——他們都穿一件黃色厚絨呢大衣——很可能是從芭蕾舞學校出來,因為尖足舞鞋的粉紅色絲帶從燕妮背的練功用品包裡露了出來,正晃來晃去。圖拉放開系著哈拉斯的皮帶,因為風在不斷改變方向,雨也就從四面八方斜著飄過來。被圖拉放開了系狗帶的哈拉斯從挖掘成溝的和激起小水泡的水窪上面跳過去。費爾斯訥-伊姆布斯在自己和燕妮頭上撐了一把雨傘。哈拉斯沒走彎路,它知道,圖拉把它放開時,是要它去襲擊誰。這一次是傘——我父親不得不給鋼琴家換一把傘——當這只黑畜生濕漉漉、滑溜溜、伸長四肢地向伊姆布斯和他的女學生猛撲過去時,伊姆布斯掄起這把當做雨篷的傘進行自衛。他撐住傘,把它當做加上了尖頭的黑色盾牌,抵擋狗。雨傘當然只好甘拜下風,不過,還有支撐傘邊的星狀金屬傘骨可以抵擋。雖然這些傘骨被多次弄彎,多次戳穿了傘布,但它卻對我們的哈拉斯進行了令它飽受皮肉之苦的抵抗。它的兩隻前腿被纏在難以挪動的傘骨當中,被行人和一個系著沾滿了汙演的圍裙、從自己的店鋪裡跳出來的屠戶制服了。雨傘完蛋了。哈拉斯在喘著粗氣。圖拉不讓我跑。屠戶和鋼琴家渾身上下濕漉漉的。哈拉斯被套住了。鋼琴家那藝術家的長髮絞成一綹一綹的,撲到頭髮上的香粉浸透了水,滴到深色的衣服上。而燕妮這個胖丫頭則躺在人行道旁邊的排水口裡。在這個排水口,在這十一月的日子裡,水聲淙淙,湧流而去,發出汩汩聲,激起灰色的水泡。

  屠戶並不回到他的血腸旁邊,而是像他從店鋪裡跳出來時那樣——禿頭,形似香腸,又似豬頭——把我和哈拉斯交給了木工師傅。他用一種令我反感的方式講述事情的經過,說圖拉是一個膽小怕事的小女孩,說我無法再控制住狗時,她驚慌失措地逃跑了。圖拉自始至終在一旁觀看,只是在我把系狗帶從她手裡奪過來時,她才逃跑了。

  屠戶用他那只長滿毛的大手握手告別。這一次不是用四棱形的椽子接我,而是用木工師傅扁平的手揍。費爾斯訥-伊姆布斯得到了一把新傘。我父親承擔布魯尼斯參議教師清洗黃色厚絨呢大衣的費用。幸好燕妮那個裝有粉紅色芭蕾舞鞋的練功用品包在排水口裡沒有被沖走,因為排水口通到施特裡斯巴赫河裡,而施特裡斯巴赫河又流入股票池,施特裡斯巴赫河再離開股票池,施特裡施巴赫河在埃爾森大街、赫爾塔大街和路易絲大街下面流過整個朗富爾,流過新蘇格蘭,沿勒格斯特裡布往上,在維斯瓦河河口對面的布羅施克申路附近流入死維斯瓦河,然後同維斯瓦河與莫特勞河的河水混在一起,穿過新航道與韋斯特普特河之間的港口運河,流入波羅的海。

  圖拉和我在場——

  當時是基督降臨節的第一個星期,在瑪麗亞街十三號,在朗富爾最大、最漂亮的園林娛樂場所「小錘公園」飯店裡——經理:奧古斯特·科申斯基,電話:41049,每星期二供應新鮮的華夫餅乾——發生了鬥毆。這次鬥毆在一個半小時之後才被警察制止住。這些警察在黨派集會期間總是在狩獵小屋裡值勤。布勞警官呼叫增援。他打電話118。有十六個警察來到門前,用警棍恢復了秩序。

  大會的座右銘是:「返回帝國——反對受條約約束的專橫!」出席大會的人數很多。綠色大廳裡有二百五十人。按照計劃,發言者在裝飾了的樹木之間輪流上臺講話。首先講話的是中隊長約亨·薩瓦茨基,他講得精簡扼要,聲音沙啞,娓娓動聽。接著,由黨的地方小組組長澤爾克講他參加紐倫堡全國黨代表大會的印象。尤其是青年義務勞動隊的成千上萬把鐵鍬,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為太陽光在親吻著青年義務勞動隊的鐵鍬:「親愛的朗富爾人,我不能不說,這麼多鐵鍬出現在你們面前,這真是罕見的,非常罕見的。親愛的朗富爾人,我們一輩子也忘不了這種景象:成千上萬次地閃閃發光;一聲大喊猶如發自成千上萬個喉嚨。我們的心都快要蹦出來了。親愛的朗富爾人,有一些老戰士眼裡噙著淚水。可是在這樣一個時刻,人們用不著害臊。當時我想,親愛的朗富爾人,我回家時,我要給所有不能像我這樣身臨其境的人講,當帝國青年義務勞動隊的成千上萬把鐵鍬舉起來時,是怎樣一種景象……」然後講話的還有縣長卡姆佩,他講的是他參加比克堡收穫感恩節的印象,講準備在籌建中的艾伯特一福斯特移民區新建住宅的打算。在這之後,衝鋒隊中隊長約亨·薩瓦茨基在二百五十多個朗富爾人支持下,三呼萬歲,向元首和帝國總理致敬。兩首頌歌①,一首節奏太慢,一首節奏太快,男人唱得太低,女人唱得太高,孩子唱得離譜,不合節拍。正式集會就在這種歌聲中結束了。緊接著,党的地方小組組長澤爾克對朗富爾人宣佈集會的第二個項目開始。大家舒舒服服、無拘無束地聚集在一起,用抽獎方式分配用於寒冬賑濟的既有用又可口的產品。獎品的捐贈者是:瓦爾蒂納特牛奶場、阿馬達人造奶油廠、安格拉斯巧克力廠、卡諾爾德糖果廠、基紹酒類批發商行、豪博爾德一蘭澤爾批發商行、屈內一森夫公司、但澤玻璃工場和朗富爾股份啤酒廠。該啤酒廠除捐贈兩箱啤酒用於抽獎分配外,還額外捐贈了一小桶啤酒。「贈給衝鋒隊朗富爾-諾爾德第八十四中隊;贈給衝鋒隊朗富爾第八十四中隊的小夥子;贈給值得我們自豪的衝鋒隊隊員;為我們八十四中隊的衝鋒隊隊員三呼萬歲——烏拉——烏拉——烏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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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霍夫曼·封·法勒爾斯勒那首《德國之歌》和《霍斯特—韋塞爾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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