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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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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知道,飛艇肯定會來。所有的報紙都已經宣佈了這件事。最初是哈拉斯變得狂躁不安,後來我們還聽到——圖拉在前面——響聲。雖然「策佩林」應當從西邊來,而且越來越大。現在,它正突如其來地懸吊在奧利瓦森林上空。當然,剛好太陽正在西沉,因此,「策佩林」不是銀白色,而是玫瑰色。現在,當太陽落到卡爾斯山後面,而飛艇往公海的方向航行時,玫瑰色逐漸變成了銀白色。所有的人都站著,手搭涼棚,把光遮住。從職業與家政學校傳來合唱的歌聲。姑娘們分成多聲部,歌唱《策佩林》。一個小型吹奏樂隊試圖把類似《霍恩弗裡德貝格進行曲》的東西,吹到「策佩林」的高度上去。馬特恩極力把目光投向別處。他對「策佩林」有所不滿。埃迪·阿姆澤爾用那雙粗短胳臂上的小手鼓掌歡呼。就連燕妮也在歡呼:「策佩林!策佩林!」像一個球似的蹦蹦跳跳。甚至就連圖拉也張大鼻孔,恨不得把「策佩林」給吸住。哈拉斯所有的不安都集中在尾巴上。「策佩林」銀光閃閃,就連喜鵲都想把它給偷走,當《巴登魏爾進行曲》在「策佩林」的高度追隨《霍恩弗裡德貝格進行曲》時,當職業學校的姑娘們沒完沒了地歌唱神聖的祖國時,當「策佩林」往赫拉半島方向飄去,變得越來越小,然而卻越來越亮時,從市立火葬場煙囪裡冒出來的濃煙——我敢肯定——正在不斷地筆直上升。不相信「策佩林」的馬特恩正在暗中監視這股福音新教的濃煙。 我的圖拉表妹—— 平時她往往犯錯或者同別人一道犯錯,而在海因裡希-埃勒爾斯運動場上發生駭人聽聞的事件時,她卻毫無過錯。瓦爾特·馬特恩幹了一些事兒。對於他的行為,有三種說法:他不是在更衣室裡散發傳單,就是用繈糊往木頭看臺的長凳上貼傳單,而且是在舍爾米爾九八隊對體操與擊劍協會隊的手球比賽前不久,或者說是在所有的球場比賽和練球期間,他把傳單偷偷地塞進年輕運動員和元老運動員掛著的上衣和褲子口袋裡。據說在做這種事情時,運動場管理員在更衣室裡把他當場拿獲。至於哪一種說法更有道理,卻無關緊要,因為現在不管是公開散發還是用繈糊張貼,或者偷偷塞進別人口袋,這些傳單全都一樣,是赤色的。 可是,因為最初由勞施寧、然後由格賴澤爾主持的但澤市政府在一九三四年解散了共產黨,一九三六年解散了社會民主黨,而由施塔赫尼克博士任主席的中央党於一九三七年十月自行解散,所以,大學生瓦爾特·馬特恩散發傳單的行動——他仍然沒有上大學,而是在演戲——就被視為非法的了。 雖說如此,人們還是不想引起轟動。在運動場管理員住所——運動場管理員科施尼克在二十年代初就已享有田徑運動員的稱號——在體育運動優勝杯、運動員照片和加上了鏡框的證書之間進行了短時間的談判,瓦爾特·馬特恩被「青年普魯士」除名。據說,在談判過程中,埃迪·阿姆澤爾帶著責備的目光,仔細地觀察一個標槍運動員的青銅塑像。有人也不講任何理由,就迫不及待地勸阿姆澤爾退出體操協會。人們在把親手書寫的證書——這些證書將使最後一次比賽時阿姆澤爾拳球隊的勝利永世長存——交給兩個昔日的「青年普魯士」成員帶回家之後,便以運動員的方式握手告別。「青年普魯土」的所有成員,還有運動場管理員,在打發埃迪·阿姆澤爾和瓦爾特·馬特恩走時都說了一些小心謹慎的抱歉話,而且答應不向協會報告。 瓦爾特·馬特恩在曲棍球俱樂部裡仍然是受人尊敬的成員,他甚至還報名參加了滑翔飛行員講座。據說,在新出現的濱外沙洲上的卡爾山,他進行過多次十二分鐘的飛行,從空中給瀉湖拍照。只有埃迪·阿姆澤爾停止了體育活動。他又操起了他的藝術,而我的表妹也在一旁協助。 圖拉,你聽: 有時候,也許大街上根本就沒有安靜下來,我卻聽見我的頭髮在生長。我沒有聽見手指甲在長,也沒有聽見腳趾甲在長,只聽見頭髮在長。因為你有一次揪住我的頭髮,因為你把你的手在我頭上放了一秒鐘,但又是無限久——我們坐在木材倉庫裡,在你那些特別長的、像我的頭髮一樣呈波浪形的刨花收藏品之間——因為你在後面,但總是藏在木材倉庫裡說:「這可是你身上獨一無二的東西。」因為你認出了我身上獨一無二的東西,我的頭髮就鬧獨立了,它幾乎不再屬我,而是屬你。我們的哈拉斯屬你。木材倉庫屬你。所有的熬膠鍋和拳曲漂亮的刨花都屬你。儘管我在為布勞克塞爾寫作,但是我也屬你。 可是,圖拉剛把手從我頭髮上抽回去,剛講了一點有關我頭髮的事情,她就已經越過青的方形厚木板,在一些豎放著的膠合板之間穿行而過,到了外面,到了木工作坊院子裡,而我,披著仍然帶電的頭髮,在後面走得太慢,沒法阻止她對鋼琴教師和芭蕾鋼琴家的謀害。 費爾斯訥-伊姆布斯走進院子。他直挺挺地走進來,向前彎下腰,想從工長那兒知道,圓鋸和鑿榫機準備什麼時候安排一次比較長時間的休息,因為他這個昔日的鋼琴演奏家和現在的芭蕾鋼琴家打算非常輕聲地練一會兒比較複雜的鋼琴曲,一種所謂的柔板。一個星期有一兩次,費爾斯訥-伊姆布斯請我們的工長或者我父親幫個忙,他的請求每次都——儘管不是每次都立即——得到了滿足。工長剛點完頭,把拇指伸向圓鋸,說他只還有兩塊厚木板要鋸了;費爾斯訥-伊姆布斯在那些囉囉嗦嗦的、看起來像圓鋸一樣危險的鞠躬之後,剛離開機器問,還沒走到去院子門口的一半路程——我們剛巧從木板倉庫爬出來——這時,我的圖拉表妹就把我們的看家犬哈拉斯的鏈條解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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