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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父親用紅鉛筆畫上線而特別強調的兩個地方,對於兒子來說也具有重要意義。因為在規範的著作中談到,猶太人不唱歌,不從事體育活動。阿爾佈雷希特·阿姆澤爾為了至少能駁倒這些命題,在博恩薩克組織了一個體操協會,在唱詩班裡當一名男中音歌手。在音樂方面,埃迪·阿姆澤爾練習彈生氣勃勃、輕鬆愉快的鋼琴,讓他的童聲高音區——這個高音區在中學畢業考試之後也不願離開這個腦袋瓜兒--在莫紮特的彌撒曲中和小詠歎調中啁啾宛轉;而在體育方面,他則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拳球比賽中。

  他好多年都是學校規定的棒球比賽的犧牲者,卻心甘情願地迅速穿上「青年普魯士」體操協會的鉻綠色體操褲,而且動員他的朋友——那位迄今為止在但澤曲棍球俱樂部打曲棍球的人參加「青年普魯士」。瓦爾特·馬特恩在取得協會主席同意,答應每週至少兩次在下城運動場上為他的曲棍球俱樂部效力之後,才能把手球和田徑運動登記人冊,因為只是打這種舒舒服服的拳球比賽也許無法使這個年輕人的身體得到滿足。

  圖拉和我都知道海因裡希-埃勒爾斯運動場——

  這是一個位於市立醫院和海利根布隆盲人學校之間的訓練場。那裡有正規的草坪,但木板搭成的看臺和更衣室已經陳舊,風從看臺和更衣室的裂縫中鑽進來。大運動場和旁邊的兩個小場地有手球、棒球和拳球運動員光顧。在火葬場附近的豪華的阿爾貝特一福斯特爾運動場建成之前,海因裡希一埃勒爾斯運動場用來舉辦學生運動會還是綽綽有餘的,所以,有時候足球運動員和田徑運動員也到這兒來。

  因為瓦爾特·馬特恩在去年中學生推鉛球比賽和三千米長跑中獲得了優勝,而且從此以後在運動員中享有體壇新秀的稱號,所以能夠為埃迪·阿姆澤爾弄到入會許可,並使他成為「青年普魯士」的成員。剛開始,他們只雇用他當巡邊員。運動場管理員遞給阿姆澤爾一把掃帚,更衣室必須清掃得無懈可擊。此外,他還得給球塗上油,在手球場上用白堊撒上罰球區的標記。只是在瓦爾特·馬特恩提出抗議時,埃迪·阿姆澤爾才成了一支拳球隊的中鋒。霍斯特·普勒茨和西吉·萊萬德是後衛。維利·多貝克是左前鋒。瓦爾特·馬特恩成了一個很快就令人望而生畏的、在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球隊的「繩前擊球手」。因為埃迪·阿姆澤爾在指揮,他是整個球隊的心臟和中心,是一個天生的設計師。凡是霍斯特·普勒茨和西吉·萊萬德在後場接到並傳到中場的球,他都用臨危不亂的下臂按照規定傳給「繩子」,馬特恩這位重磅擊球手和「繩前擊球手」就站在那兒。他從空中接過球,卻很少扣球,更多的是放棄擊球。當阿姆澤爾懂得接過這些用狡猾手段放棄的球並把它們變成名正言順的發球時,馬特恩便把毫無危險、慢慢悠悠的球變成了勢不可擋的積分球。因為如果一個球在發球時不能造成威脅,那它就會完全像發球時那樣,以同樣的角度彈回來,因此它也就是可以預計到的。可是,馬特恩的球打的是下面三分之一,它一經發出,便會往後旋轉,再彈回來。阿姆澤爾的特殊擊球是一種看似簡單但卻是極其準確的前臂擊球。他打出一些故弄玄虛的球。他躺著用反手擊球,救起對手想用來制服他的重力擊球。他立即就會認出直線球,用小拇指邊一敲,或者亮出王牌,用快捷的正手一擊贏得勝利。他常常使本隊後衛弄糟的球化險為夷,跟魏寧格的論斷相反,他是一個雖然被人譏笑但卻是被人帶著敬意譏笑的、非雅利安人種的拳球手,是「青年普魯士」的運動員。

  圖拉和我都是證人——

  阿姆澤爾得以減肥幾磅,我們可以作證。能察覺到這次減肥的,除了我們,就只有當時十歲的胖丫頭燕妮·布魯尼斯了。她像我們一樣,發覺阿姆澤爾抖動的下巴變得結實,成了圓圓的下層結構。因為胸腔隆起來了,所以兩個顫抖的乳頭也就放棄他那小小的胸部,滑了下去,成了淺浮雕。不過,也可能阿姆澤爾一磅體重也沒有減下來,只不過是他的脂肪分佈得更均勻,通過體育鍛煉發達起來的肌肉給以前無立足之地的脂肪層一個身強力壯的立足點罷了。他的軀幹過去是個不成形的口袋,毛茸茸的,現在變得圓滾滾的,成了一個大圓桶。他的體形活像一個中國神仙或者所有拳球手的保護神。不,埃迪·阿姆澤爾作為中鋒,半磅體重也沒有減輕,反而增加了兩磅半。但是他卻以體育運動的方式使這種收益得到了淨化。一個人能夠指望的體重也是相對的。

  不管怎樣,阿姆澤爾玩弄他那一百九十八磅的身子一事——從外表看,有兩百零三磅——很可能打動了參議教師布魯尼斯,使他給嬌滴滴的孩子燕妮同樣開出了體育運動的良方。這位參議教師和那位鋼琴教師費爾斯訥-伊姆布斯決定,每週送燕妮進三次芭蕾舞學校。在奧利瓦郊區有一條玫瑰巷,這條巷子從市場開始,彎彎曲曲地通向奧利瓦森林。那裡有一個畢德邁耶爾式①別墅,在別墅沙黃色的灰泥上面,有一半被山楂樹遮住,粘貼住了芭蕾舞學校的搪瓷牌子。把燕妮收進芭蕾舞學校就同接收阿姆澤爾進入「青年普魯士」體操與體育協會一樣,是通過說情辦成的。因為費利克斯·費爾斯訥-伊姆布斯多年來就是芭蕾舞學校的芭蕾舞鋼琴家。沒有人能夠像他那樣為扶把練習伴奏。從一位到五位所有的半蹲,都在細聽他的慢板。他滋潤著手臂的姿態。在輕快的踢腿時,他彈出示範性的速度,在支撐腿的踝骨上做小繃腳擦地這一動作時,他彈出使人全身淌汗的速度。此外,他的彈奏全是故事。人們也許會認為,他親自看到過馬裡烏斯·佩皮格和普列奧布拉仁斯卡,看到過不幸的尼任斯基和不可思議的馬辛,看到過範妮·埃爾斯勒和巴爾巴裡娜同時跳舞。沒有人會懷疑,眼前見到的他就是一些歷史性轟動事件的目擊者。在畢德邁耶爾時代,當塔莉奧尼、格麗西、範妮·塞裡托和盧西勒·格拉恩跳著名的大四人舞時,他一定在場,而且還撒了玫瑰花。當芭蕾舞《葛蓓莉婭》首次演出時,他費了好大力氣才弄到一個最高層樓座的位置。當然,芭蕾舞鋼琴家費爾斯訥-伊姆布斯能夠按照鋼琴改編譜在鋼琴上反映出包括不幸的吉賽爾直到呵氣而成的女氣精在內的全部劇目。根據他的推薦,拉娜夫人開始把燕妮·布魯尼斯變成一個烏蘭諾娃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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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1814~1848年德國的一種文化藝術流派,表現自嗚得意的庸俗生活。

  ②烏蘭諾娃(1910~1998),蘇聯第一位首席芭蕾舞女舞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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