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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我的圖拉表妹——

  無法對付藝術家和狗的征服者埃迪·阿姆澤爾。只有奧古斯特·波克裡弗克才能對阿姆澤爾搞小動作。他扛著鋸木架,多次站在這位繪畫者旁邊,用黏上膠的、嚓嚓作響的手指說出一些批評的和讚揚的話,不厭其煩地講述一個畫家的故事。他說,那時候,這個畫家每個夏天都到科施奈德賴和奧斯特爾維克湖來,把施朗根廷的教堂和一些科施內夫伊的怪人,譬如來自安納費爾德的約瑟夫·布特、來自達梅勞的施奈德·穆索爾夫和寡婦萬達·燕塔克都畫進油畫。就連他也在開採泥炭時畫畫,後來被安置在霍伊尼采當一位泥炭挖煤工。埃迪·阿姆澤爾對他的同行感到興趣,但是並不放棄靈巧的速寫。奧古斯特·波克裡弗克的話題離開科施奈德賴,開始談到我們的看家犬在政治上的飛黃騰達。他十分冗長地說明,元首在薩爾茨貝格是如何走向牧羊犬親王的。他講到那張有簽名的照片,這張照片就掛在我們最好的屋子裡,掛在滿師時用梨木做成的試件上面。他在計算給他女兒圖拉拍了多少次照,讓她同談論哈拉斯的文章一起,或者在談論它的大塊文章之間,上了多少次報。阿姆澤爾同他一道,為圖拉早期的成就感到高興,並且開始畫一張坐著的哈拉斯或者普魯托。奧古斯特·波克裡弗克認為:元首一定會把所有的事情都辦好,人們可以信賴這樣一個人。這個人知道的東西超過其他所有的人知道的總和,更何況他還會畫畫。此外,元首還不是一個隻想當闊佬的人。「元首每次坐汽車,總坐在司機旁邊,而不是像一個大人物那樣,坐在後面。」阿姆澤爾感到元首平易近人的謙虛值得讚揚,於是就讓冥府看門狗的耳朵在他的畫上豎得過於挺直了一點。奧古斯特·波克裡弗克想知道,阿姆澤爾是否還在少年隊內,還是已經成了黨員,因為他認為,在任何一個地方,他——阿姆澤爾肯定都在這些組織內。

  這時,埃迪·阿姆澤爾慢慢放下毛筆,斜著腦袋,再一次掃了一眼坐著的哈拉斯或者普魯托這幅畫,然後轉過他那圓潤豐滿、引人注目、長滿雀斑的臉,面對這個提問者非常樂意地回答說,很可惜,他既不在少年隊內,也不是黨員,而且,對於那個人——他叫什麼名字來著?——他是第一次聽到,不過他倒是很樂意瞭解,這位先生是誰,他的老家在何處,他打算今後做些什麼。

  圖拉——

  在第二天下午給了埃迪·阿姆澤爾的無知一個報應。他剛坐在他那張牢實的小折椅上,剛把紙板和繪畫紙放在左邊圓滾滾的大腿上,哈拉斯作為普魯托剛擺好它那模特兒的新姿勢,伸開兩隻前腿,挺著警覺的脖子躺下,阿姆澤爾的水彩筆剛在油質顏料瓶裡蘸滿水彩,瓦爾特·馬特恩剛找到自己用右耳對著圓鋸的位置,這時,從那道朝向木工作坊院子的門裡,首先是熬膠師奧古斯特·波克裡弗克,緊接著是熬膠師的女兒,沖了出來。

  他同圖拉站在門口。他低聲耳語,把包斜的目光投向壓著重負的小獨腳折椅,對自己的女兒佈置著種種任務。這時,她過來了。開始時她懶洋洋地、晃晃悠悠地繞著彎路,兩隻瘦小的胳膊交叉著,放在民族服裝背後,邁著裸露的大腿,毫無目的地信步走著。然後,她便在揮筆作畫的埃迪·阿姆澤爾周圍很快地畫著越變越小的半圓,時而在左邊、時而在右邊說:「您好嗎?」然後又在左邊說:「喂,您好!」再一次在左邊說,「您到底要在這兒幹什麼?」在左邊講,「您想在這兒幹什麼?說您哩!」接著在右邊講,「您根本就不應該在這兒!」在左邊說,「因為您是……」又從右邊很近的地方說,「您知道,您是什麼人嗎?」這時,從左邊傳人耳膜的是,「難道要我說出來嗎?」現在送人右耳的是,「您是一個猶太鬼,一個猶太鬼。是的,猶太鬼!或者說您可能不是猶太鬼,您不是猶太鬼的時候,就在這兒畫我們的狗。」阿姆澤爾的筆一動不動。圖拉雖然隔著一定的距離,卻在不斷地說:「猶太鬼!」這個詞被扔到院子裡,開始時在阿姆澤爾附近,後來聲音大得使馬特恩能夠讓他的耳朵拋開剛開始的圓鋸的嘈雜聲。他伸手去抓這個叫嚷著「猶太鬼」的傢伙。阿姆澤爾佇立著。馬特恩沒有抓著圖拉,她仍然在叫:「猶太鬼!」紙板連同剛畫上的、油蹟未幹的水彩以及那幅畫一道掉了下去,掉到了沙土上。「猶太鬼!」在上面,在四層、五層然後在二層樓上,窗戶都砰的一聲打開了。家庭主婦們的面部表情變得冷漠。圖拉嘴裡喊道:「猶太鬼!」這種聲音蓋過了圓鋸的嘈雜聲。馬特恩沒有抓著圖拉。圖拉還在叫,她跑得飛快。阿姆澤爾站在小折椅旁。「猶太鬼」這個詞仍在滿天飛。馬特恩拾起紙板和畫。圖拉在厚木板上步履輕盈地走著,然後躺到鋸木架上叫道:「猶太鬼!猶太鬼!」馬特恩把油質顏料瓶上的蓋子持下來。圖拉離開了厚木板。「猶太鬼」的喊叫聲在沙地上滾動著。「猶太鬼!」現在所有的窗戶旁都站著人,夥計們站在各樓層的窗戶後面。這個詞,這個詞被接二連三地喊叫了三遍。阿姆澤爾繪畫時那副熱情洋溢的面孔變得冷漠,但仍有一絲笑容無法消逝。汗水現在濕漉漉地流過他的脂肪和雀斑。馬特恩把手放到他的手上。雀斑變得模糊起來。那個詞仍在回蕩,同一個詞在不斷回蕩。馬特恩的手很有分量。現在,他們沿著樓梯走上樓層。圖拉在煩躁不安地喊著:「猶太鬼!猶太鬼!猶太鬼!」馬特恩用右手拉著阿姆澤爾的手。埃迪·阿姆澤爾在發抖。馬特恩的左手已經拿起夾子,他迅速抓起折疊椅。這時,已經擺脫束縛的哈拉斯放棄了它那按照命令擺出的姿勢。它聞著,領會著。鏈條已經繃緊。這時既有狗吠的聲音,也有圖拉的聲音。圓鋸在啃著一塊五米見方的厚木板。整流器仍然沉默。現在它也來湊熱鬧了。現在是鑿榫機發言了。離院子大門有長長的二十七步路。哈拉斯想挪動拴住它的木材倉庫。圖拉跳跳蹦蹦,得意忘形,老在嚷著那個詞。奧古斯特·波克裡弗克穿著木鞋,手指嚓嚓作響,站在院子大門附近。就在那裡,骨膠的氣味同鋼琴教師窗前小園圃裡散發出來的氣味在搏鬥。丁香花的香味猛然一擊,勝利了。這可是五月份啊。那個詞聽不見了,但仍然停留在空氣中。奧古斯特·波克裡弗克想吐出他口腔裡已經含了好幾分鐘的東西。可是他並沒有吐,因為馬特恩正把牙齒咬得格格直響,盯著他。

  親愛的圖拉表妹:

  我跳過一段,也就是埃迪·阿姆澤爾和瓦爾特·馬特恩被趕出我們院子這一段。你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因為阿姆澤爾使哈拉斯變壞了,所以哈拉斯每週要接受兩次馴獸訓練。你必須像我一樣學習閱讀、算術和寫作。阿姆澤爾和馬特恩已經考完口試和筆試。哈拉斯經過訓練見到生人就狂吠,拒絕吃陌生人喂的食物。可是,阿姆澤爾已經使它變得太壞了。你感到寫作麻煩,我感到算術麻煩。我們倆都喜歡上學讀書。阿姆澤爾和他的朋友都通過了中學畢業考試。阿姆澤爾以優異的成績通過考試,馬特恩則勉強通過考試。這是一個轉折點。生活從此開始,或者說本應從此開始。在古爾登貶值之後,經濟狀況有所好轉。來了一些訂單。我父親又可以雇用一個他在古爾登貶值之前四個星期不得不解雇的夥計了。中學畢業考試之後,埃迪·阿姆澤爾和瓦爾特·馬特恩開始打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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