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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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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拉斯的名字叫普魯托,就好像它仍然是冥府的一隻看門狗似的。笨拙的阿姆澤爾幾乎將他那身裁剪成運動服樣式的灰色方格條紋西服掙破了。他頭上戴一頂白色亞麻布帽,這頂帽子使他活像個英國記者。不過,這套制服並不新,埃迪·阿姆澤爾身上穿的、戴的全都像二手貨,而且也的確是二手貨。據說,儘管他擁有一筆難以置信的零花錢,但是他只從當鋪裡,或者從塔格內特爾巷的舊貨商人手中買穿過的東西。他的鞋子過去很可能是一個郵差的。他那肥大的屁股坐在一張可笑的但又很可能非常牢實的折疊椅上。當他把夾好繪畫紙的硬紙板撐到他那圓滾滾的左腿上,用右手順手提起一支總是蘸滿黑墨水的毛筆作畫時——這支筆在繪畫紙上從左上方往右下方,畫上了看家犬哈拉斯,或者說是冥府看門狗普魯托那一掠而過的、開始時並不成功但緊接著就是既傑出又清新的速寫——便一天天地——埃迪·阿姆澤爾在我們院子裡畫了差不多六個下午——越來越多地出現了各式各樣的對立情緒。 這時,瓦爾特·馬特恩居於次要地位。他穿著不修邊幅的、輕便舒適的休閒服。這是一個化了裝的無產者,他在一個時代批判戲劇中背出一些譴責社會的臺詞,在第三幕中變成為首聚眾鬧事者,但在這裡卻成了我們圓鋸的一個犧牲者。我們的哈拉斯嗅到特殊氣味時,一再用從低垂的頭髮出的時而高、時而低的狂吠,伴隨著圓鋸的歌聲,但從來不伴隨鑿榫機的歌聲。同我們的哈拉斯相似,我們的鋸子也直接同這個來自尼克爾斯瓦爾德的憂鬱的年輕人攀談。雖然如此,他卻並沒有低垂著頭,沒有一個勁兒地號叫,沒有結結巴巴地發表無政府主義的宣言,而是用早就熟知的方式,用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的枯燥乏味的聲音,來為工作時發出的噪音伴奏。 這種格格作響的聲音對哈拉斯起了作用。它的嘴唇伸到了嚼於上面。上唇的下垂部分發出吧嗒吧嗒的響聲。鼻孔在鼻尖兩邊張得大大的。一直長到眉心的鼻樑皺了起來。那對有名的、豎著的、稍微向前傾斜的牧羊犬耳朵變得缺乏自信,耷拉了下來。哈拉斯夾起了尾巴,使背部從前面隆起的部分直至背脊變得圓圓的,成為膽小怕事的駝背,顯出一副奴性十足的樣子。埃迪·阿姆澤爾用靈巧的、蘸滿黑墨水的毛筆,用劃得嚓嚓作響的、好似扇形足的筆尖,用一支流著水的、天才的羽毛筆,幾次三番地、非常貼切地描繪出這些卑劣的姿態。我們的圓鋸、瓦爾特·馬特恩咬得格格作響的牙齒和我們的哈拉斯——圓鋸和格格作響的咬牙聲把哈拉斯變成了雜種——在繪畫時幫了藝術家埃迪·阿姆澤爾的忙。圓鋸、馬特恩、這條狗和阿姆澤爾共同組成一個與布勞克塞爾的寫作班子類似的、富有成果的工作班子。布勞克塞爾、我以及還有一個人,同時動筆寫,在關於那些星星的胡說於二月四日開始時應當完成寫作。 可是我的圖拉表妹—— 她站在旁邊,火氣一天比一天大,她再也不袖手旁觀了。阿姆澤爾對於冥府看門狗普魯托的影響,使她在我們的哈拉斯面前已經變得軟弱無力。這倒不是說這條狗再也不聽她的話——圖拉說「哈拉斯,坐下」時,它依舊坐下——它只不過是心不在焉地、機械性地完成她用越來越嚴厲的口氣提出的要求罷了。因此,不管是圖拉本人還是我,都不能對圖拉隱瞞這樣的事實:這個阿姆澤爾使我們的狗變壞了。 圖拉—— 她火冒三丈,開始時是扔卵石,而且也多次擊中阿姆澤爾回滾滾的背和油膩膩的後腦勺。不過,這個人卻輕輕地聳聳肩,懶洋洋地轉過頭,暗示他雖然已經發覺被打中,卻又不願意感覺到被擊中了。 圖拉—— 她小臉蒼白,把油質顏料瓶給打翻了。一攤發出金屬光澤的黑色液體流到院子裡的沙地上,需要好長時間才能滲入沙地中。阿姆澤爾從上衣口袋裡又拿出一小瓶油質顏料,而且好像是順便表示,他還準備著第三瓶哩。 當圖拉—— 當她從背後沖上來,捧起一把就像回鋸傳動皮帶罩裡堆著的那種鋸末撒到一幅接近完成、油蹟未幹、仍然閃閃發亮的圖畫上時,埃迪·阿姆澤爾笑了,在短時間的驚異之後,他既生氣又好心地像長輩那樣,用食指威脅站在一旁觀察她的行動效果的圖拉,然後開始對這種新技術越來越感興趣。這種新技術就是:對黏在圖畫上的鋸末進行加工,賦予這幅畫一種東西,這種東西今天就稱為結構。他展示了這種雖然有趣但卻短命的、能夠從中得到好處的風格,把手伸進圓鋸傳動皮帶罩,在他的手巾裡裝上鋸末,然後再裝上鑿榫機小冰雹似的鋸末,裝上電動刨的短刨花,裝上帶鋸的顆粒很細的鋸末。緊接著,不用圖拉從背後沖上來,他便親手使他的毛筆劃上出現了一個小膿瘡似的浮雕。只是表面上染成黑色的木屑一旦有一部分脫離,像島嶼似的,神秘莫測地顯現出繪畫紙的白色底子時,這種浮雕的魅力就更大。有一次,可能是他對自己有意撒的鋸末和鋸末打的底色不滿意,就請圖拉從背後沖向一幅剛畫好的畫,就像是偶然為之那樣,把鋸末、木屑甚至沙子撒到上面去。他對圖拉的合作抱有很大的期望,可是圖拉卻拒絕這樣做,而且還「翻白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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