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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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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樣,這個被挑選出來的高音區童聲,在鋼琴教師費爾斯訥—伊姆布斯的綠色音樂室內練習小彌撒曲的難點。圖拉和我,我們倆,在有一次圓鋸和鑿榫機不得不喘口氣時聽見了他的聲音。他仿佛在開採銀礦。磨得薄如蟬翼的小刀把空氣等分成四個部分。釘子熔化了。麻雀羞得無地自容。出租房變得虔誠,因為一個胖乎乎的天使在不斷地唱《尊貴的女主人》。 親愛的圖拉表妹: 只是因為埃迪·阿姆澤爾來到我們的出租房,碰巧才有這個音階長長的引子。開始時,他只同燕妮一道來,後來,他把自己粗壯結實的朋友也帶來了。人們也許會把瓦爾特·馬特恩當成我們的親戚,因為他父親的母牧羊犬森塔產下了我們的哈拉斯。我父親一看到這個年輕人,就向他打聽磨坊主的境況,打聽大河中小島上的經濟狀況。在多數情況下,是由在經濟領域知識豐富的埃迪·阿姆澤爾囉囉嗦嗦地回答他,阿姆澤爾還列舉了一些讓人感到市黨部和市政府的勞動就業計劃並不現實的事實。他建議依靠英鎊區,要不然,會引起敏感的古爾登貶值。埃迪·阿姆澤爾甚至舉出了數字,人們將不得不使其貶值四十二個百分點。波蘭進口貨物估計可能會上漲七十個百分點。現在,人們就可以在這一年五月份的頭幾天之間找到貶值的日子。所有這些日期和數字,都是他從馬特恩的父親那兒聽到的。那個磨坊主往往事先就知道一切事情。現在還去講磨坊主的預言在一九三五年五月二日得到證實一事,已屬多餘。 阿姆澤爾和他的朋友當時讀畢業班,他們把自己的精力有節制地投入到畢業考試中去。他們倆穿著有長褲的正規西服,在體育館或者城堡圍牆高處喝股份啤酒公司釀造的啤酒。有人說,聽抽雷加塔和阿爾圖斯牌香煙的瓦爾特·馬特恩講,阿姆澤爾去年在奧利瓦森林裡誘姦了一個七年級的女中學生。沒有人會想到,這個肥胖的埃迪·阿姆澤爾竟然是這樣一種被愛情俘虜的人。因為他那老在高音區的聲音的緣故,同班同學和偶爾受到邀請的姑娘都認為,他是他們敢於稱之為「閹人」的那種人。其他人表達得更謹慎一些,說埃迪還非常幼稚,是一個中性人。就我道聽途說所知,瓦爾特·馬特恩對於這些流言蜚語長時間保持沉默,直到有一天,他才當著好些學生、當著一半是姑娘的面,發表了一通比較長的、使他的朋友能獲得好印象的講話。也就是說,阿姆澤爾在涉及到姑娘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情方面,比所有的男孩子都要強得多。他相當頻繁地去找阿德勒啤酒廠對面木工巷裡的妓女。不過,他在那兒並不搞那種比比皆是的五分鐘長吻,而是那兒的貴客,這是因為那些姑娘都把他視為藝術家。阿姆澤爾用水彩、毛筆和鋼筆,開始時用鉛筆,繪製一遝肖像畫和裸體像,這些畫一點也不下流,相反,它們都可以見人。埃迪·阿姆澤爾帶著一夾子這樣的畫,突然登門拜訪當時在技術大學給建築師上繪畫課的著名教授和擅長畫馬的畫家普富勒,出示了這些畫。以難以接近著稱的普富勒立刻就看出了阿姆澤爾的才能,當即答應幫助他。 經過這次我只能重述其大意的談話之後,據說阿姆澤爾再也沒有遭人嘲笑了。人們對他甚至還有了幾分敬意。同班同學多次來找他,希望他帶他們去木工巷。他在馬特恩的支持下友好地拒絕了這些無理要求。可是有一天,埃迪·阿姆澤爾——這件事就是這樣私下告訴我的——請求他的朋友陪他去木工巷,但他卻不能不看到,瓦爾特·馬特恩表示拒絕。他不想讓可憐的姑娘們失望,便以一種早熟男子的自信進行解釋。這種職業使他反感。他在那裡找不到一個「恪守婦道的人」,這只會使他變得殘忍。而這樣做,最終對於兩者來說都是很尷尬的。現在需要的是愛,或者說至少也是激情。 阿姆澤爾很可能注意地聽完了他的朋友搖著頭說出的那通激烈的言詞,然後便帶著他的圖畫夾子和一個包裝十分精巧的小禮物——高級什錦夾心糖,獨自一個人到阿德勒啤酒廠對面的姑娘們那裡去了。儘管如此——如果我瞭解的情況沒有出入的話——他要在糟糕的十二月的某一天,說服他的朋友同他一道去和姑娘們歡度降臨節期間的第二個或者第三個星期日。馬特恩在第四個星期日才敢去。事實證明,姑娘們的這行職業使他「反感到」受了吸引的地步,以至於他不顧自己以後會有什麼後果,在那裡找到了一個「恪守婦道的人」。他可以放心大膽地、備受學生讚賞地把一個少言寡語的名叫伊麗莎白的姑娘視為「恪守婦道的人」。可是,這種寵愛並不妨礙他在回家途中沿著舊城壕溝往上走,再沿著胡椒城往下走,氣衝衝地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陷入對於這個妓女不可捉摸的沉思冥想之中。 親愛的表妹: 埃迪·阿姆澤爾由瓦爾特·馬特恩陪同,帶著同樣的、上面有虎紋的赭色和蛋黃色繪畫夾子——這個夾子使他對聲名狼藉的木工巷的訪問變成了合法的、藝術家的參觀遊覽——走進了我們的出租房屋。我們倆在鋼琴教師費爾斯訥—伊姆布斯的音樂室裡,看見他按照瓷器芭蕾舞女演員的模型往紙上畫速寫。在五月份的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我看見他面對我的木工師傅父親,指著有虎紋的夾子,想立即打開夾子讓他的畫來講話。可我父親只允許他畫我們的看家犬哈拉斯。我父親建議他,帶著他那畫具站在那個半圓之外,這個半圓用土堤和壕溝標明了狗鏈條的有效範圍。「這條狗很凶,對藝術家肯定也不會客氣。」我的木工師傅父親說。 從第一天起,我們的哈拉斯就聽從埃迪·阿姆澤爾輕聲的呼叫。阿姆澤爾把哈拉斯變成了一隻狗模特兒。在哈拉斯應該坐下時,阿姆澤爾決不像圖拉說「哈拉斯,坐下」時那樣說:「坐下,哈拉斯!」從第一天起,阿姆澤爾就拒絕哈拉斯這個狗名。每當他要求狗換一種新的姿勢時,他就對我們的看家犬說:「啊,普魯托,請您先用四肢站著,然後抬起右前腿,稍微彎曲,但是請放鬆點,再放鬆一點。現在勞駕您,把高貴的牧羊犬的頭往左邊轉一半,對,對,普魯托,請您就這樣,別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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