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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然後便假裝又聾又啞。直到康拉德在興登堡林陰大道旁的聯合公墓人土為止,在兩天當中,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床旁邊和床下。她想乾脆偷偷地溜走,也就是在康拉德死後第四天,她搬進了緊靠木材和膠合板倉庫正面牆壁的那間狗舍,這間狗舍本來只是為哈拉斯準備的。

  不過事實證明,他們倆在狗舍裡都找到了位置。他們並排躺著。或者說,圖拉獨自一人躺在狗舍裡,而哈拉斯則橫躺在狗舍入口處。沒隔多久,他們倆又並排躺在狗舍裡了。為了對帶來門上鉸鏈或者圓鋸鋸條的供貨人狂吠一陣,發出猜猜聲,哈拉斯離開了狗舍。當哈拉斯抬起一隻後腿,想拉出它的狗屎時,當它想走到餵食盆或者喂水盆前時,哈拉斯會短時間離開圖拉,然後便匆匆忙忙倒退著——因為它在狹窄的狗舍裡現在很難轉身——拼命鑽進這溫暖的洞穴裡。它讓它那疊起的爪子而她則讓她那細細的、用細繩紮起來的辮子吊在狗舍的門坎上。不是太陽照到狗舍屋頂的油毛氈上,就是他們聽見雨點打在油毛氈的屋頂上,或者說當雨水在外面下得劈劈啪啪,在木工作坊院子裡總是形成一些水窪時,他們聽到的不是雨,聽到的也許是鑿榫機,是整流器,是隆隆作響的電動刨和激動的、接著又鎮靜下來、然後再重新激動而且更加激動的圓鋸,這種圓鋸也會有遠大的前程。

  他們躺在鋸末上面。第一天,我父親和工長德雷森來了。下班後,我父親同他彼此都用「你」來稱呼。奧古斯特·波克裡弗克穿著木鞋走來。埃娜·波克裡弗克穿著拖鞋走來。我母親沒有來。大家都說:「現在出來吧,站起來吧,別這樣!」然而圖拉就是不出來,就是不站起來,就是要這樣!誰要想跨進狗合王國,誰跨出第一步時就會氣餒,因為哈拉斯並不收回疊在一起的爪子,它從狗舍裡發出一陣猜猜聲,這種猜猜聲是一種兆頭。土生士長的科施內夫伊人,本鄉本土的朗富爾人,兩間半住房的租賃人,在逐層樓逐層樓地交換著看法:「要是她厭煩了,要是她認識到,通過這種辦法並不能使康拉德死而復生,她肯定會出來的。」

  可是圖拉並未認識到——

  她不出來,而且呆在狗舍的第一天晚上,她也沒有感到厭煩。他們倆睡在鋸末上面。鋸末每天都要更換。奧古斯特·波克裡弗克從幾年前開始就一直這樣做。哈拉斯很注重更換鋸末。這樣,在所有關心照顧圖拉的人當中,波克裡弗克父親就成了唯一能抱著一筐粗顆粒鋸末接近狗舍的人。此外,他還在腋下夾著鏟子和掃帚。奧古斯特·波克裡弗克拿著東西一走近這裡,哈拉斯便會主動離開狗舍,先是輕輕地然後是使勁地拉著圖拉的衣服,一直到連她也拖著腳步走到陽光下,在狗舍旁蹲下為止。她蹲著,但是什麼東西也不看,她的白眼翻得很厲害,只見眼白在閃爍,也就是說,她在「翻白眼」,流眼淚。她不是抗拒,而是在無動於衷地等待著,等待奧古斯特·波克裡弗克更換鋸末,情不自禁地說出他身為父親不能不突然想到的那番話:「現在站起來吧。儘管現在還是假期,但很快就得上學了。只有你才這樣想嗎?你以為我就不喜歡這個男孩嗎?現在,別做出一副上當受騙的樣子。他們要來帶你走,把你送進一家瘋人院,在那裡,從早上開始就要挨揍。他們會認為你在胡說。現在站起來吧。天馬上就要黑了。媽媽在做蛋煎餅。來吧,要不然,他們會帶你走。」

  圖拉在狗舍裡的第一天是這樣結束的:

  她果在狗舍裡。奧古斯特·波克裡弗克取下哈拉斯頸子上的鏈條。他用各種不同的鑰匙鎖上木材倉庫、膠合板倉庫、機器間和賬房間。在賬房間裡存放著木工用的貼面板和建築小五金,存放著鋸條、木牌和骨膠。然後,他離開木工作坊大院,再把通向大院的門鎖上。他剛鎖上門,天就變得越來越黑。天已變得這麼黑,我在我們廚房窗戶的窗簾之間,再也無法將狗舍的油毛氈同木材倉庫通常顏色都比較淡的正面牆壁區分開來。

  在狗舍裡的第二天——

  那是個星期二,當奧古斯特·波克裡弗克想更換鋸末時,哈拉斯再也用不著硬拉著圖拉了。圖拉開始吃東西。也就是說,在哈拉斯把一小塊沒有骨頭的低檔肉鋪的肉給她拖進狗舍之後,在用冷冰冰的、推著這一小塊肉的嘴吊起了她的胃口之後,她就開始同哈拉斯一道吃一個盆裡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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