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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與阿姆澤爾的語言技巧不相上下的許多發明,已經在這個世界的許多休息院裡作出,後來它們又被人遺忘,最後被城市公園裡那些傻裡傻氣的老頭兒——這些人與課間休息院的人很相稱——辛辛苦苦地發掘出來,繼續發展下去。當上帝還在上學時,他在天上的休息場所突然想到,與他的同學——那個矮小的、天資聰穎的魔鬼一道創造世界。布勞克塞爾在許多小品文中讀到:這一年二月四日世界會毀滅,在休息院裡就是這樣決定的。

  此外,休息院同養雞場有一個共同點:值班公雞趾高氣揚走路的樣子就同進行監督的教師趾高氣揚走路的架勢一樣。就連公雞們走路時也把「手」放在背上,它們會突然轉過頭來,用責備的目光環顧四周。

  參議教師奧斯瓦爾德·布魯尼斯——這個寫作班子打算給他樹立一座紀念碑——在這兒進行監督時,顯然是在為養雞場比喻發明者效勞。他每走九步就用左鞋尖在校園的卵石地上刨一下。更有意思的是,他把那只教師的腿彎起來——這是一種習慣,但並非毫無意義——參議教師奧斯瓦爾德·布魯尼斯在尋找什麼東西。他尋找的不是金子,不是心靈,不是幸福、上帝和榮譽,而是一些罕見的卵石。休息院的地上鋪了卵石,在發出微光。

  學生一個接一個地、有時候兩個兩個地來到這裡,真心實意地——或者是由學生常愛開玩笑的心理驅使——把他們從地上撿來的普通卵石拿給他看。這種事並不奇怪。可是,參議老師奧斯瓦爾德·布魯尼斯,卻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間拿著每一塊哪怕是極其蹩腳的溪澗卵石,把它對著光,然後放在太陽光下。他從褐煤色的、部分地方磨得油光光的上衣胸前的右邊口袋裡,掏出一面固定在橡皮帶上的放大鏡,很在行地移動著固定在已經拉緊的橡皮帶上的放大鏡,在卵石與眼睛之間進行測量,然後,又滿懷著對於橡皮帶的信心,讓放大鏡幹脆利落地彈回到胸前口袋裡。他先讓左手心裡的卵石在小範圍內滾動,隨即便更加冒險地讓它轉到手掌邊緣,然後用空著的右手往左手下面一拍,把它扔了出去。「漂亮然而多餘!」參議教師奧斯瓦爾德·布魯尼斯說。他把剛才還讓這塊多餘的卵石轉動的那只手放在一個紙袋裡,這個紙袋以後在這裡會經常被奧斯瓦爾德·布魯尼斯講到,這個被壓皺的褐色紙袋從上衣一邊的口袋裡伸出來。他就像神職人員做彌撒時那樣,走著那種有花紋裝飾的彎路,把一塊麥芽止咳糖塊從紙袋裡取出來,放到嘴裡。他鄭重其事地舉行著儀式。他把糖塊放在嘴裡含著,吮吸著,使它逐漸溶化,在被煙熏黃的牙齒之間攪拌著糖汁,使它從一邊面頰轉到另一邊面頰。當休息在縮短時,當許多學生紛亂的內心對於休息即將結束的恐懼增長時,當栗樹上的麻雀看到休息結束時,當他趾高氣揚地走著,在休息院的卵石地上刨一下,將多餘的卵石扔開時,他正在讓麥芽止咳糖塊變得更小,變得更加光滑發亮。

  課間有小休息、大休息。休息時玩耍,休息時竊竊私語。休息時啃麵包,休息時上廁所。布勞克塞爾認為,怕的是馬上就會響鈴……

  空曠的休息院是麻雀的天地。風吹拂著空曠的、憂鬱的、普魯士的、人道主義的、鋪上卵石的休息院裡的一張包裝油紙。這種情景人們看到過上千次,它上千次地被拍成電影。

  這所實科中學的休息院由一個小小的正方形休息院和一個長長的、左邊沒有籬笆隔離的大型休息院組成。一些老栗樹毫無規則地遮住小院落,使它變成一個樹木稀疏的栗樹林。支撐在杆子上的椴樹幼苗以相等的距離將大院落圍了起來。新哥特式的健身房,新哥特式的廁所,配上一個紅色舊磚的、爬滿常春藤的、沒有鐘的鐘樓,新哥特式五層教學樓與小休息院三面毗鄰,保護它免受那些從東部角落吹過大休息院並把滿是灰塵的紙袋吹過來的風的侵害,因為只有低矮的校園及其網眼很細的鐵絲網籬笆,只有三層樓的、同樣是新哥特式的寄宿學校擋住了風。後來,人們在健身房南面的山牆後修了一個鋪有爐渣跑道和草坪的運動場。在這之前,大休息院在上體育課時不得不充當運動場。值得一提的還有一根十五米長的塗上了焦油的木架子,這個木架位於椴樹幼苗和校園籬笆之間,前輪高高抬起,在這個車庫裡可以停放自行車。玩一個小遊戲,這就是:用雙手一握,高高抬起的前輪就可以轉動起來,一旦前輪轉動起來,在大休息院跑了不長的一段路後,那種本來貼在地上的卵石就從輪胎上脫離下來,劈里啪啦地濺落在位於細眼鐵絲網籬笆後面的校園的醋栗叢中。

  誰如果在某個時候不得不在鋪上卵石的運動場上玩手球、足球、「作戰」球、拳球甚至棒球,誰以後一踢到卵石就不能不回想起磨破的膝蓋,想起那些擦傷的傷口。這些傷口沒有治好,結了痂,把所有鋪上卵石的運動場都變成了血染的運動場。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很少的東西才像卵石一樣令人永志不忘。

  可是對於他,對於休息院的這只公雞,對於邁著僵直的步子、吮吸著止咳糖塊的參議教師奧斯瓦爾德·布魯尼斯來說——有人要給他樹立一座紀念碑——對於帶著固定在橡皮帶上的放大鏡、在粘糊糊的上衣口袋裡放著粘糊糊的紙袋的他來說,對於搜集、觀察、扔掉或者撿起石塊、石頭子兒、稀有的卵石、水晶、長石和角門石、對雲母片麻岩即Muskovit Biotit特別偏愛的他來說,實科中學大休息院並非令人不快的、蹭出傷口的地方,而是給他不斷地提供機會,每走九步就用鞋尖創一下地的場所。因為講授地理、歷史、德語和拉丁文而且必要時還講授宗教等所有課程的奧斯瓦爾德·布魯尼斯,並非那種隨處可見的、有肌肉發達的黑色胸膛、有兩條黑毛腿、掛著哨子和開器械室的鑰匙、令人敬畏的體育老師。布魯尼斯從未讓一個男孩在單杠下面發過抖,在雙杠的杠木上受過罪,在棘手的攀登索上哭過鼻子。他從未要求阿姆澤爾做杠上盤旋,或者從太長的長鞍馬上跳過去。他從未唆使阿姆澤爾和阿姆澤爾胖乎乎的膝蓋從危險的卵石上蹭過去。

  他是一個五十歲的人,上唇留有被雪茄烤焦了的小鬍子。所有的鬍鬚尖老被一些新的麥芽止咳糖塊弄得甜津津的。圓滾滾的頭上戴著一頂灰色氊帽,氊帽上往往是整個上午都吊著抹上了什麼東西的牛蒡果。兩耳之間露出撚成綹的頭髮。他有一張充滿哈哈大笑、咯咯地笑和微笑的喜氣洋洋的險。艾興多夫①盤據在亂糟糟的眉毛裡。在不斷扇動的鼻翼四周是磨坊的水輪、精力充沛的夥計和奇異的夜晚。只是在嘴角上,另外在鼻根上,長著幾個黑頭粉刺。這是海涅,是冬天的童話和拉貝②的糕點。這些東西討人喜歡,而且從未計較過。他是戴著俾斯麥帽的單身漢,是一年級的班主任。瓦爾特·馬特恩和愛德華·阿姆澤爾這一對來自維斯瓦河口的朋友就在這個年級。只是這兩個人還散發著輕微的牛圖味,流淌著牛奶味和熏魚味,飄散著在福爾歇爾特倉庫後面公開焚燒之後附在他們頭髮上和衣服上的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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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艾興多夫(1788~1857),德國詩人、小說家。

  ②拉貝(1831~1910),德國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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