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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第二十六個早班

  在二月四號前幾天,在關鍵性的歷史時刻會使這個世界成為問題之前,布勞克塞爾決定,在他的貨物供應或者說群魔當中再增加一個目錄號碼。他想讓人設計這個由阿姆澤爾建議的、燃燒著的鳥形永動機。這個世界的想像還不是那麼豐富,所以人們——即使世界在幾個早班之後會由於這個歷史性的時刻而毀滅——不會垂頭喪氣地放棄最美好的一閃念。尤其是因為愛德華·阿姆澤爾在福爾歇爾特倉庫後面的焚燒事件之後提供了一個淡然忍耐的範例,他跟大家一起撲滅火星飛濺時飛到福爾歇爾特倉庫的火星。

  在公開焚燒阿姆澤爾的庫存和最後一個稻草人模型之後,在那場大火之後幾個星期——我們看到,這場大火在阿姆澤爾的頭腦中點燃了各式各樣的導火線,埋下了一個無法撲滅的火種——娘家姓蒂德的寡婦洛特興·阿姆澤爾和尼克爾斯瓦爾德的磨坊主安東·馬特恩收到了學生成績欠佳的警告信。人們從這些信中得知,在某一天,某一時刻,校長巴特克博士在聖約翰實科中學校長室安排了一次商談。

  寡婦阿姆澤爾和磨坊主馬特恩乘同一趟輕便鐵路的火車進城去。他們相對而坐,都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在朗加爾特門,他們乘有軌電車一直坐到牛奶罐橋。因為他們到得早,所以還可以辦一些商務上的事情。她必須先去哈恩一勒歇爾公司,然後去豪博爾德一勞澤爾公司。因為新風車的事情,他必須去位於仙鶴巷的普羅霍諾夫建築公司。他們在長市場碰頭,在施普林格喝了一小杯酒,然後——儘管他們完全可以步行——坐上一輛出租車,過早地到了屠戶巷。

  為了準時會見,他們不得不在拉斯穆斯·巴特克博士的接待室等了十分鐘,這位校長才穿著一雙淺灰色鞋子,此外還穿著一身運動服,裝腔作勢和不戴眼鏡地在接待室裡露面。他用短胳膊上長著的小手請二位進他的辦公室,當這些鄉下人不敢坐安樂椅時,他便匆匆說道:「請別客氣,有幸認識兩個大有希望的學生家長,我感到由衷的高興。」

  三面是書,一面是窗。他的板煙散發出一股英國煙的味道。叔本華在書架之間大發雷霆,因為綠色氊子蓋著的深紅色辦公桌上的玻璃杯、水壺和煙斗洗滌器使叔本華感到……氣憤。在皮扶手軟墊上放著四隻不知所措的手。磨坊主馬特恩對校長露出他的招風耳。在口若懸河的校長每講完一句話之後,寡婦阿姆澤爾都點一下頭。他們首先談到鄉下的經濟狀況,也就是必要的、由於有波蘭的關稅法而可以期待的市場調節和大河中小島上乾酪坊的問題。其次談到大河中小島,尤其是麥浪滾滾、一望無際、麥浪滾滾、隨風起伏的麥地。談到埃普麥種和越冬的西伯利亞麥種的優點,談到防治麥仙翁——「不過這是一片遼闊富饒的土地,確實確實……」——緊接著,拉斯穆斯·巴特克博士談到:兩個儘管具有截然不同的天分但天資卻如此聰穎的學生——甚至一切天分小愛德華都有——兩個情同手足的學生——小馬特恩保護他的朋友免遭同學們肯定並非惡意的愚弄時那情景是多麼動人啊——總而言之,由於坐著令人討厭的、儘管是非常有趣的輕便鐵路火車長途跋涉,兩個像愛德華·阿姆澤爾以及瓦爾特·馬特恩這樣值得熱情支持的學生受到了妨礙,無法考驗他們的全部能力。他這個學校校長像人們所說的那樣,是一個管理學校的老手。好多年來,他就在同乘車上學的學生們交往中開玩笑逗樂,對他們進行考驗,因此他建議,兩個孩子在暑假到來之前,總而言之,在下個星期一就轉學。朗富爾的那所實科中學——它的校長是一位老朋友,已經知道了情況,而且完全同意——擁有一個免費的「寄宿學校」,坦率地講,是擁有一個學生宿舍,相當一部分寄宿生,坦率地講,學生宿舍的住戶只繳適當的費用——學校從一筆慷慨的捐贈中獲得了好處——就可以在那裡住下來,吃飯睡覺。一句話,兩個人在那裡會受到很好的照料,他作為學校的校長,只能提出這樣的建議。

  就這樣,在下一個星期,愛德華·阿姆澤爾和瓦爾特·馬特恩把聖約翰實科中學的綠色天鵝絨帽換成了這所中學的紅帽子。他們和他們的箱子借助輕便鐵路的火車離開了維斯瓦河河口,離開了河中小島,離開瞭望不到盡頭的堤壩、拿破崙的白楊樹、熏魚作坊、克裡韋的渡船、固定在新的四腳支架上的新風車、草地與母牛之間的鰻鱺、父親和母親、可憐的洛爾興、粗魯的和文雅的門諾派教徒、福爾歇爾特、卡布龍、利克費特、莫姆貝爾、呂爾曼、卡爾威澤、奧爾舍夫斯基老師和馬特恩祖母的鬼魂,因為人們忘了把屍水用十字交叉的方法灑在門坎上,所以她的鬼魂還在屋裡作祟。

  第二十七個早班

  富農的公子們,地主的公子們,西普魯士負債不多的鄉間貴族的公子們,卡舒布族磚瓦廠主的公子們,諾伊泰希村藥劑師的公子,霍恩施泰因村教士的公子,施蒂布勞縣縣長的公子,來自奧特羅施肯的海尼·卡德盧貝克,來自舍恩瓦爾村的小普羅布斯特,來自拉德科普的迪克兄弟,來自克拉青的博貝·埃勒貝斯,來自施特拉申的魯迪·基騷,來自普林申的瓦爾德馬爾·布勞和來自克拉道河畔克拉道的迪爾克·海因裡希·封·佩爾茨一施蒂洛夫斯基,也就是說,這些乞丐、貴族、農民、牧師的公子,雖說不是所有人同時,但至少也是在復活節後不久,成了實科中學附近那所寄宿學校的寄宿生。這所實科中學幾十年來依靠學校基金會的資助,能夠作為私產學校維持下去。不過,當瓦爾特·馬特恩和愛德華·阿姆澤爾成為這所中學的學生時,這個城市已經給了大筆的津貼。因此,這所中學也就必須稱為市立中學。只是那所寄宿學校還並非市立學校,而仍然是實科中學的私產和津貼對象。

  一年級學生、二年級學生和三年級學生的寢室——這種寢室也稱為小寢室——位於底層,有窗戶朝向校園,也就是說朝向醋栗樹叢。總是有一個尿床的人。這裡散發出一個尿床者和大葉藻墊褥的氣味。他們倆床挨床,睡在一幅印刷複製的油畫下面。這幅畫表現的是吊車門、天文臺和冰塊流動時冬天的長橋。兩個人從未尿床,或者說幾乎沒有尿過床。新生的命名儀式——用鞋油把阿姆澤爾的屁股抹黑這樣一種企圖,很快就被瓦爾特·馬特恩擋了回去。在休息院裡,兩人站在同一棵栗樹下,單獨呆在一起。當瓦爾特·馬特恩長時間地陰沉著臉一直沉默不語時,當愛德華·阿姆澤爾進一步擴充他的暗語,給新的環境重新取名時,充其量頂多只許小普羅布斯特和一個煤炭商的兒子海尼·卡德盧貝克旁聽。

  「鳥的兒這歡喜不我。」

  我不喜歡這兒的烏。

  「雀麻的下鄉是不雀麻的裡城。」

  城裡的麻雀不是鄉下的麻雀。「話倒是的說爾澤姆阿·華德愛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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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此句應為:「愛德華·阿姆澤爾說的是倒話。」作者故意把話預料過來說。前面兩句亦如此。

  他毫不費勁、十分順暢地就把長長短短的句子一個字一個字地弄得亂七八糟。他甚至能夠用河中小島的土話來強調新的例說語。他把「死人頭蓋骨」說成了「骨蓋頭人死」。令人討厭的c,不好發音的ps,棘手的sch,要命的nr,他都借助講土話的舌頭把它們略去了。他不說Liebarchen」,乾脆說「Nehkrabeil」①。瓦爾特·馬特恩明白他這些話的大概意思,還作出簡短的、同樣被扭曲的、大多數是無可挑剔的回答:「我們幹吧——吧幹們我!」總要決定:「『是不』或『是』②?」小普羅布斯特感到奇怪。而被稱作「克貝盧德卡」的海尼·卡德盧貝克在鸚鵡學舌地學習倒說方面並不笨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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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前面一詞意為「小寶貝」,後面一詞意為「貝寶小」。前面已屬當地土語,後面則把該詞倒過來說。

  ②應為:「『是』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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