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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第十八個早班

  烏鴉在雪地上——這是一個什麼樣的題材啊!積雪覆蓋著開採鉀鹽時代生銹的電耙箱和絞盤。布勞克塞爾讓人用火把雪融化,因為誰能目睹這種景象——烏鴉在雪地上,這些烏鴉在觀察了好一陣之後,便走向雪地上的修女。這些雪必須鏟掉。上夜班的人在擁進浴室之前應該加一個有報酬的班。要麼,布勞克塞爾就讓那些新來的、已經經過測試的、七百九十米礦井深處的模特兒來鏟雪,在積雪覆蓋的地區投入使用。這些模特兒就是:佩爾庫諾斯、皮柯洛斯、波特裡姆波斯——然後烏鴉和修女就會看到他們呆在什麼地方,而積雪也就無須用火來融化。積雪將會在布勞克塞爾宮前乾乾淨淨地覆蓋,而且可以這樣描述:維斯瓦河在流淌,風車在旋轉,輕便鐵路上的火車在行駛,黃油在融化,牛奶在變稠,再放上一點兒糖,稠得可以插住調羹,渡船來了,太陽不見了,太陽又出現了,海灘上的細沙在流動,大海在舔著沙……孩子在光著腳跑來跑去,他們找到歐洲超桔,又尋找琥珀,踐踏飛廉,挖出老鼠,光著腳爬上空曠的草地……然而,是誰在尋找琥珀,誰在踐踏飛廉,誰跳進草地,誰挖出老鼠,誰會在堤壩裡找到一個死去的、完全乾枯的女孩——圖拉。圖拉,這個斯萬托波爾克公爵的小女兒圖拉,她老在沙裡鏟著,尋找老鼠,兩顆門牙咬得緊緊的,從不穿襪子,從不穿鞋子。孩子們在光著腳跑,草地在抖動,維斯瓦河奔流不息,太陽忽而消失不見,忽而又露出臉來,渡輪不是來就是去,不是去就是停,停靠得穩穩當當,嚓嚓作響。而這時牛奶在變稠,稠得可以插住調羹,輕便鐵路上的火車在慢慢行駛,在拐彎的地方響起了急促的鐘聲。當風以每秒八米的速度吹來時,就連風車都在嘎嘎作響。磨坊主聽到黃粉(蟲甲)的幼蟲在說什麼。當瓦爾特·馬特恩從左到右咬牙齒時,牙齒就格格作響。祖母也是這樣。她穿過園子,去追趕可憐的洛爾興。黑不溜秋的、懷著崽的森塔,穿過一行蠶豆地。因為祖母離得非常近,舉起了彎著的胳膊,在那只手上有一把硬質烹任木勺,木勺把它的影子投到神經錯亂的洛爾興身上,而且越來越大,越來越粗,越來越……不過,就連愛德華·阿姆澤爾——這個人到處觀察,什麼東西也不忘記,因為他的日記本無所不記——現在也要求更高了,一個稻草人要一個古爾登二十芬尼。

  這是因為自從小學裡的奧爾舍夫斯基先生談到過去曾經有過、今天並不存在、而當時已經存在的所有神靈之後,阿姆澤爾就沉湎於神話之中了。

  事情的開始是這樣的:一個釀制燒酒的人養的狼狗同他的主人一道,從施圖特霍夫坐輕便鐵路的火車到尼克爾斯瓦爾德去。這條狗叫普魯托,有一個沒有污點的譜系,必須同森塔交配,而不管森塔怎麼叫。阿姆澤爾希望在小學裡知道普魯托是什麼意思,它意味著什麼。奧爾舍夫斯基先生是一個有改革嗜好的年輕教師,他喜歡愛提問的學生,從此以後,他就用囉囉嗦嗦的故事來充斥課程表上作為鄉土知識課確定下來的課堂。在這些故事中,首先是沃坦、巴爾杜爾、弗裡雅、法夫尼爾①,其次是宙斯、朱諾、普路托、阿波羅、墨丘利②,以及埃及的伊希斯③。每當他讓古代普魯士的神靈,讓佩爾庫諾斯、皮柯洛斯、波特裡姆波斯住在嘎嘎作響的椴樹椏杈上時,他就特別善於辭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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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在古日耳曼神話中,沃坦為人類之父,巴爾杜爾為沃坦之子,弗裡雅為沃坦之妻,法夫尼爾為龍,該龍為英雄西格弗裡德所殺。

  ②從宙斯到墨丘利,均為希臘神話中的神。

  ③伊希斯,古埃及的主要女神之一,意為眾王之母。


  當然,阿姆澤爾不僅僅傾聽,他還將日記本中速記下來的東西進行非常巧妙的移植:他用變脆的被套使火紅的佩爾庫諾斯復活。那些被套是他從人已死去的房子里弄到的。阿姆澤爾把左右兩邊都已踏壞的馬掌楔進一塊裂開的椴木柴中,把殺死的公雞尾巴上的毛塞進裂縫,這塊裂開的椴木柴就成了佩爾庫諾斯的腦袋。它給人一種熾熱的感覺,活像一個火神,只是短時間站在堤壩上,供人試看。現在,它已經以一古爾登二十芬尼的價格廉價出售,移往河中小島中心,移到拉德科普。

  臉色蒼白的皮柯洛斯——據說,他老是從下往上看,因為他在異教統治時期辦理過喪事——肯定沒有用死去的年輕人和老人留下的被套來做——過於普通的裹屍布應該用來打扮死神——而是用一件淡黃色、有黴斑、已經變脆並且散發出薰衣草、麝香和老鼠屎味的新娘禮服來裝飾。列隊遊行起到點綴的作用。這樣一種男性打扮的服裝,使皮柯洛斯顯得非常漂亮。當這個新娘般的稻草人賣到舒斯特爾克魯格,賣給一個大國回時,上帝給他帶來了足足兩個古爾登的進項。

  可是波特裡姆波斯,這個嘴裡含著麥穗、老是笑嘻嘻的男孩,不管阿姆澤爾把他做得多麼花裡胡哨,也不管趕得多麼倉促,卻只帶來了一個古爾登的收入。雖然波特裡姆波斯保護冬天和夏天的種子免遭可惡的麥仙翁侵害,免遭田芥菜和野生蘿蔔侵害,免遭冰草、野豌豆和家草侵害,免遭有毒的麥角侵害。這個扮成男孩的稻草人——一個用貓皮撐起來的、包著錫箔、泛著銀光的榛子肉體——在堤壩上出售,把染成藏紅色的蛋殼弄得嚓嚓嚓地響。這個稻草人在那裡站了整整一個星期。後來,才有一個從菲舍爾一巴布克來的農民把它買走。這個農民的妻子身懷六甲,所以喜歡神話,她覺得這個有胎兒預兆的稻草人很好看,禁不住咯咯直笑。幾個星期後她就生了一對雙胞胎。

  就連森塔也得到了男孩波特裡姆波斯的一份祝福,剛好在六十四天之後,這條母狗便在馬特恩家四翼風車的四腳支架下面,產下了六條雖然閉著眼然而譜系純正的黑色幼犬。六條幼犬全都登記在冊,並且被逐一賣掉。其中有一條獵犬名叫哈拉斯,在本書的第二部中還會經常提到它。有一位名叫利貝瑙的先生買下了哈拉斯,做他的家具作坊的看家狗。這位木工師傅根據磨坊主馬特恩登在《最新消息》上的廣告,乘輕便鐵路火車到尼克爾斯瓦爾德,做成了這筆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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