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歌德 > 威廉·麥斯特的漫遊年代 | 上頁 下頁
八九


  首席大臣考慮把這樣一位優秀男子羅致在自己手下,於是把女兒嫁給他;她是一個具有明豔姿色的女人,在一切高級的社交場台中表現靈活。不過,正如一切人間的幸福進程突然給堤壩阻攔,而被迫後退一樣,於是這兒也出現類似的情形。索芙洛妮公主作為被監護人,在侯爵的宮廷裡接受教育,她是她那家族的最後分支,雖然土地和人民落到叔父手裡,但她應得的財產以及可以提出的要求仍然非常可觀和重要,因此人們希望她和太子結婚,太子自然年青得多,我們避免扯得太遠,對此不再細說了。

  奧多亞特犯了愛慕公主的嫌疑,有人發現他在一首獻給奧洛娜的詩中讚美得太過火了;加上女方的表現不小心,她本著自己的堅強個性,對女伴們的一些嘲弄固執地回答,說她們連這樣的優點都看不出,真是有眼無珠。

  現在由於他的結婚,所受嫌疑大致上消除了,可是有些秘密敵人仍在暗中點火,碰到機會便加以煽動。

  人們雖然盡可能不接觸政治和遺產關係,可是有時仍然難免會說出來。

  於是侯爵和聰明的顧問們認為最好不過是讓事情繼續平息下來,同時暗中擁護公主的人也從中調停,希望目睹尊貴的女士得到更大的自由,特別是附近的老國王還健在,他和索芙溶妮是親戚,關懷她,不時對她施加父執般的影響。

  奧多亞特受到嫌疑,在一次奉派參加的純粹禮節性的使命中,他把別人打算延遲的事情重新推動起來。仇人利用這件事大做文章,他使岳父深信自己清白無辜,於是岳父不得不運用自己的全部影響,在一個遙遠省份為他謀得地方長官之類的位置。他在這兒覺得幸運,他可以用自己全部力量從事活動,幹些必要的,有益的,善的,美的,偉大的事情,而且堅持不懈,不必犧牲自己,不象某些人在那種情形下,違反自己的信念,做一些臨時應景的事情,有時連自己也遭到毀滅。

  他太太的感受卻與此不同,她只生活在較大的圈子裡才感到自在,後來才迫不得已跟隨丈夫出來。他儘量對她百般體貼,想盡一切辦法給她照樣尋歡作樂,比如夏天在鄰近郊遊,冬天設立業餘戲臺,組織舞會,以及她平常喜歡帶頭玩的一切花樣。不錯,他甚而容忍一位家庭常客,這是不久以前引進家來的陌生人,其實他絕不歡喜這人,憑他對人的明察目光,看出這人相當虛偽。

  從我們以上所談的一切來看,也許在目前的疑難時刻,有些還是模模糊糊,有些卻是一清二楚地打從他的心頭走過的。夠啦,我們借助費裡德裡希的良好記憶所提供的材料,私下予以透露以後,再次轉向奧多亞特,就發現他仍在房間裡激動地來回走動,用手勢和叫聲暴露他內心的鬥爭。

  「我沉浸在這樣的思想中,激動地在房裡來回走動,侍者給我端來一盤肉湯,我對此正是非常需要,因為我為了慶祝生日細心準備一切,滴水都未沾唇,一席可口的晚餐卻留在家裡紋絲不動。這時我聽見街上傳來悅耳的郵笛聲。『這是從山上來的人,』侍者說。我們迅速來到窗口,在兩盞明亮的車燈照耀下,駛來一輛四匹馬駕著的、滿載什物的華貴車子。僕人們從馭者座上跳下來。『就是他們!』待者叫道,趕忙跑到門口去。我抓住他,嚴厲警告他,什麼也不許說,不許洩露我在這兒和訂房的事情;他不住口地應諾,隨即跑開了。

  「這時我耽誤了觀察什麼人從車上下來,我感到一種新的焦急心情;我覺得侍者拖延得太久,沒把消息通知我,最後我才聽他說,來客是女人,一位上了年紀的、雍容華貴的夫人,一位無比美麗的中年女士,還有一個伶俐可愛的貼身侍女。『侍女開始傳達命令,』他說,『後來她就說些花言巧語,等我把她奉承舒服以後,她就顯示出是一個快活的俏皮人兒,這大概才是她的天然本色吧。』「『很快我就看出普遍的驚異情形,』他繼續說,『我穿梭般地來去,旅店為了接待她們,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房裡燈火輝煌,壁爐裡火焰熊熊;她們已經不再拘束了,大廳裡給她們預備好冷的晚餐,我端上肉湯,這似乎受到她們歡迎。』」現在女士們坐在桌邊,年長的一位吃得很少,可愛的美人兒什麼也不吃,只有那位名叫露西的侍女吃得津津有味,極口誇讚旅店的優點,喜歡這輝煌的燭光,精緻的餐具、瓷器及一切用具。她早在旺盛的爐火旁邊烤暖和了,問重新進來的侍者,這兒是不是經常準備妥當,無論白天黑夜,隨時都可接待意外到來的客人?這個年青機伶的小夥子,在這種情形下卻變得和小孩子一樣,小孩子答應保密,但真正知道某種秘密以後,就再也保守不住了。他開頭回答得模棱兩可,然後是似是而非,最後由於侍女糾纏不休,再三盤詰,把他逼到無路可走的地步,於是他承認大概是個僕人,接著又說是位紳士,到來又走了,後來又轉回來了,最後說溜了嘴,就說的確有位紳士在樓上,心神不定地來回走動。年青的女士一下子跳起來,其他兩人跟在後面,她們慌忙地認為是位老紳士,侍者保證說,他還年青。於是她們又懷疑起來,他肯定自己說的是真話。混亂和不安情緒不斷增加。美人兒確定:這一定是叔父,年長的夫人回答:這不符合他平常的習慣。美人兒堅持說:除他之外,沒有人知道她們會在這個時候到這兒來。侍者再三肯定,是位年青、體面、強壯的男子。與此相反,露西堅信是叔父,叫人別相信侍者這個滑頭的話,他已經自相矛盾說了半個鐘頭。

  經過如此一番之後,侍者只得上樓去,迫切請求那位紳士趕快下樓來,同時也恫嚇他,他要不下來,女士們將上樓來親自聆教。「這是漫無邊際的混亂狀態,」侍者繼續說,「我不明白,為什麼您遲疑不肯和人見面,人們把您當作是一位老叔父,熱情地要求再擁抱老叔父。我請您還是下樓去吧。

  難道她們不是您等候的人嗎?您別任意輕視一場最最可愛的冒險;那位年青的美人兒是值得看看,值得聽聽的。她們都是最正派的人。您快下去,要不,她們真會到您房裡來光顧咧。」熱情產生熱情。他儘管心潮澎湃,卻渴望見到某種不同的、陌生的東西。

  他走下樓去,希望同來客進行愉快的談話,彼此相互說明和啟發,瞭解別人的情況,以排遣胸中的煩惱,可是他覺得自己在走向一種熟悉的、充滿預感的境地。現在他站在門口;女士們以為聽見叔父的腳步聲,急忙上前迎接他。

  可是,多麼意外的會見啊!多麼奇妙的相逢啊!那位絕色佳人大叫一聲,急忙抱著老婦的脖子,男友認出她們兩人,他嚇得倒退,隨即鼓起勇氣向前,撲在她的腳下,摸著她的手後,又趕快放開,改為極端謙遜的一吻。奧—洛—娜這個名字凍結在他的唇邊。

  讓我們現在把目光移向我們朋友奧多亞特的家,就發現那兒的情況完全兩樣。好心腸的老婦不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她保持前屋和樓梯上的燈光不滅;菜肴從爐火上端起來,有的已經變質不能吃了。貼身侍女留在睡覺的孩子們身邊,照料著房裡的許多蠟燭,那麼平靜,那麼耐心,不象老婦那樣厭煩地來回走動。

  車輛終於轆轆地駛來,夫人下車,聽說她的丈大幾小時以前被人叫走了。

  她爬上樓梯,似乎對節日的燈光視布不見。這時老婦聽僕人講半路上出了不幸事故,車輛滑到溝裡去,接著產主種種後果。

  夫人跨進房間,手指孩子們問:「這是些什麼化妝玩意兒?」侍女回答:

  「要是您早回來幾小時,您會覺得很高興咧。」孩子們被搖醒,從床上跳起來,看見母親在面前,就開始念他們學會的賀詞。有段時間,雙方面都感到尷尬,後來既沒人鼓勵,也沒人幫助,賀詞就停頓下來,終於完全停止,乖孩子們得到一點兒愛撫,就被打發上床去睡了。夫人孤單一人,倒在沙發上,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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