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歌德 > 威廉·麥斯特的漫遊年代 | 上頁 下頁 |
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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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會兒,我對她老是念念不忘,可是我很快就覺得時間太長了。我不習慣過沒有社交的生活,而我不久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在店主的宴席上和公開的場所找到社交。在這種社交場合,我的錢開始熔化,有天晚上,我不當心沉湎在熱烈的賭博裡,於是口袋的錢就完全化為烏有了。我回到房裡,氣得不得了。現在兩手空空,表面上還是個富有的漢子,正期待著大吃大喝,我實在拿不准,我的美人兒會不會再出現,以及什麼時候出現,我陷入了極大的困境,我加倍地渴望見她,沒有她和他的錢,我實在不敢相信還能活下去。 晚餐一點兒也不好吃,因為這次我只得一個人孤單單地享受,餐後,我一個勁兒地在房裡來回走動,自言自語,咒駡自己,倒在地上,用手扯我的頭髮,完全象發了狂似的。突然我聽見隔壁鎖著的房間有輕微的響動,沒有多久,傳來敲門的聲音,門原是關得緊緊的。我急忙振作起來,伸手去抓萬能鑰匙,但是門自動彈開,在蠟燭光中,我的美人兒向我迎面走來。我跪在她的腳下,吻她的衣服,吻她的頭髮,她扶我起來,我不敢擁抱她,也沒臉正視她,可是我向她坦白承認我的錯誤,表示後悔。「錯誤是可以原諒的,」她說,「只是可惜您推遲了您和我的幸福。在我們重逢以前,您現在還得再一次在世界上走一段路程。這兒是更多的金子,」她說,「完全夠用了,只要您願意適當地節約。不過,如果說,這次是美酒和賭博使您陷入了困境,那麼,您現在就得當心美酒和婦人,讓我希望又一次愉快的重逢吧。」她越過門檻退回去,兩扇門又合上了,我敲門,我請求,但是再也聽不出一點兒聲息了。我第二天早晨要求給我預備酒菜,服務員笑嘻嘻他說:「我們可知道,您為什麼把您的房門關得那樣死死的,任何萬能鑰匙都打不開,我們猜測您隨身帶有許多黃金和珠寶,現在我們瞧見您把寶貝捧下樓去,總而言之,它似乎是值得好好珍藏的。」我一言不答,付清欠帳,帶著我的匣子登上馬車。現在我駕車到世界上去,抱著十分堅定的決心,將來一定注意我的神秘女友的忠告。可是我再一次剛來到一座大城市裡,不久就和可愛的女人們勾搭上了,完全離不開她們,她們顯然為她們的施捨向我索取高昂代價;因為她們總是向我保持一定的距離,引誘我接二連三地支出,我只圖討得她們的歡心,就再也不想我的錢袋,而是肆意揮霍,用錢如流水。但是,幾個星期以後,我發現袋內的藏金沒有減少,袋兒依然圓得脹鼓鼓的和開始一樣,真感到莫大的驚奇和高興。我想仔細確證一下這種美妙的特點,就坐下去清點一番,發現數目完全對頭,於是我又開始同我的夥伴一起過花天酒地的生活。這裡不乏水陸航行,不乏跳舞唱歌及其他的娛樂。現在用不著多大的注意,就看出袋裡的錢確實在減少,仿佛我那應該詛咒的點數,觸犯了錢不能數的道德。然而放蕩生活既然上馬,就不能後退,可是不久我的現金用光了。我咒我的處境,罵我的女友使我受到誘惑,怪她不再露面,在氣忿中,我宣佈解除對她應盡的一切義務,決定打開匣子看看,也許可以在匣內找到一些幫助。匣子雖然不夠沉重,裝的不像是黃金,但是,匣內可能裝的是珠寶,這也是我非常歡迎的。我正要實行我的決定,轉貪一想,還是推遲到夜裡好,這樣可以十分安靜地著手辦事,於是我趁機趕去參加一次方才宣佈的宴會。這時興致又高漲起來,我們都彼葡萄酒和喇叭聲大大地激動了,我不幸遭到了一次不愉快的打擊:晚餐時候,我最心愛的美人兒有位年長的相好旅遊回來,他出乎意外地來到這兒,就坐到她的身邊去,毫不客氣地試圖運用他舊有的權利。由此很快就引起不滿,發生爭吵和打架,我們拔出劍來,我受了許多傷,被人半死地抬回旅店去。 外科醫生給我包紮傷口後離去了,已經深夜,我的護理員睡著了:隔壁房門打開,我的充滿神秘的女友走進房來,坐在我的床邊瞧著我。她問我的健康狀況,我沒有回答,因為我感到疲乏和厭煩。她繼續用十分關心的語氣說話,同時用某種油膏揉擦我的太陽穴,使我覺得很快就恢復了元氣,而且能夠生氣和申斥她了。我在激烈言語中,把我所遭不幸的一切過失都推在她的身上,責備她向我灌注熱情,她不該忽而出現,忽而消失,我訴說自己感到多麼寂寞,以及對她的刻骨相思。我越說越激烈,好象在發寒熱病一樣,我最後向她發誓,要是她不成為我的人,這次再不屬我,不同我結婚,那麼,我就不要求再活下去了,我要求得到堅定的回答。當她顯得猶豫不決,欲言又止時,我就怒不可遏,把兩三層繃帶從傷口上撕去,存心流血而死。 可是當我發現我的傷口完全癒合,我的身體整潔,精神飽滿,她已投入我的懷裡時,簡直使我驚訝不已。 現在我們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對情侶。我們相互請求原諒,連自己也不明白是什麼緣故。她答應同我一起繼續旅行,一會兒我們就並排坐在車裡,匣子放我們對面,佔據第三人的位置。我從沒有向她提到過匣子,就是現在也想不起談到它,其實它就在我們眼前,我們倆通過一致的默契,共同關心它,仿佛它可以給予某種機會,只是我捧著它上車和下車,照從前那樣注意關鎖房門。 只要袋裡有錢,一直是由我付款,當現金快用完時,我讓她注意。「這是容易解決的,」她說,用手指了指適當地掛在車旁上方的兩隻小袋,這個我以前雖然注意到,卻沒有使用過。她把手伸進一隻袋裡,掏出一些金錢,從另一隻袋裡掏出一些銀幣,以此讓我看出,我們有能力繼續支付任何花費。 我們就這樣從這一城到那一城,從這一國到那一國,我們自己取樂,也和別人一起取樂,我再也不去想,她又會離開我,何況她不久以前就有孕在身,這更增加了我們的愉快和愛情。但是有天早晨,可惜我再也找不到她,因為我沒有她而單獨逗留下來,心裡感到厭惡,於是我帶著匣子繼續上路,我考驗兩隻袋子的財力,發現它們是取之不竭的。 旅行進展順利,如果說,我迄今不願再去考慮我的歷險行為,那是因為我期待著奇異的事件有一種完全自然的發展,現在果然發生了一件事情,使我陷入了驚訝、疑慮,甚而陷入了恐懼。由於我習慣於不分晝夜地旅行,不停留在一個地方,於是我得常常摸黑駕車,要是燭光偶然熄滅,車裡就是完全漆黑一團。有次我在黑夜中睡著了,忽然醒來,發現車輛的角落裡射出一道亮光。我仔細觀察,看出亮光是從匣內發射出來的,匣子似乎有條縫口,這大半由於夏季到來,酷熱而乾燥的氣候使匣於裂開了。我對珠主的念頭又活躍起來,我推測匣內有紅寶石,希望對此得到確證。我儘量左看右看,眼睛直接接觸縫口。我大吃一驚,看到一間燈火輝煌、裝飾得珠光寶氣、令人目眩的房間,好比通過穹隆的裂口看到國王的大殿。我固然只能看到房間的一部分,其餘的地方無法看見:壁爐似乎在熊熊燃燒,爐旁有把靠椅。我屏著呼吸,繼續觀察。這時從殿的另一邊走來一個女人,手裡拿著一本書,我立即認出她是我的太太,儘管她的形象縮小了不知道多少倍。美人兒坐到爐旁椅子上去讀書,用小巧已極的火鉗把爐火撥旺,這時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這小巧可愛的人兒照樣懷孕在身。我這時迫不得已,稍稍移動我處的不舒服的位置,過了一會兒,我又朝裡面看,想證實這不是夢,燈光消失了,我眼前只是一片茫茫黑暗。 我感到多麼驚異,甚而可以說是多麼吃驚,這是可想而知的了。我對這一發現千思萬想,總是想不出什麼名堂來。後來我睡著了,當我醒來時,認為這不過是作了一場夢,可是我覺得自己同美人兒有點疏遠了,於是我更加小心地帶著匣子,我不知道,我是希望還是擔心她以完全幾人的身材重新出現。 過了一些時候,我的美人兒果然在傍晚時候,身穿白衣走進房來,這時房裡暮色朦朧,我覺得她似乎比平常所見更長一些,我想起曾經聽人說過,凡是水精和侏儒族類的人,在入夜時身長會顯著增加。她象往常一樣撲入我的懷裡,可是我不敢放心大膽地把她按在我憂慮重重的胸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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