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麥斯特的漫遊年代(69)_歌德

六九

　　第三卷

　　第一章

　　威廉在移民團；團的生活方式：團體之歌；萊納多作為「紐帶」。

　　威廉辦完接踵而來的一切事情以後，這時的第一個願望就是再去接近會社社員，同會社的某個小組在隨便哪個地方碰頭，所以他取出記事板，看看板上的建議，採取一條儘快讓他達到目的的道路。不過他要到達最有利的地點，必須橫穿陸地，於是他看出來了，自己只好步行，讓人把行李隨後送來。

　　就他走的路程來說，每一步都獲得豐厚的酬勞，因為他這時來到一片無比可愛的地區，這裡是面對平原的山脈的終端，有叢村密佈的山丘，精耕細作的平緩斜坡，田野一片翠綠，看不見陡峭的山岩，也看不見未經開墾的貧瘠土地。現在他來到主要山谷，山水從兩側傾注穀底；這兒也經過細心耕種，望去令人心曠神怡，一行行細長的樹木標誌出滾滾河流及奔騰溪澗的彎曲，當他取出地圖指南來看，不勝驚奇地發現，他畫的線正巧經過這片各地，於是首先覺得至少是在正確的路上。

　　有幢保存完好、各種時代多次重修過的古堡，出現在灌木叢生的山崗上，山腳下是一座喜氣迎人的鄉鎮，有家旅店首先映入眼簾；他朝旅店走去，店主雖然和氣地接待他，但是抱歉地說，整個旅店都被一個團體租用一段時間了，沒有團體的許可不能接納他，店主因此不得不把所有的客人都介紹到前面山上那家老客棧去。經過短時間的商談，店主似乎另作打算，他說：「現在屋裡雖然沒有人，但正巧是星期六，主管不會長久呆在外邊，他每週來結帳，並預訂下期的房間。真的，這些男子很講秩序，他們雖然精打細算，卻使人樂意和他們打交道，儘管我們獲利不大，然而十分可靠。」接著他讓新來客人到上面大廳裡去，耐心等待下一步的安排。

　　這時向前走近的人發現這是一間寬敞整潔的房間，房裡除板凳桌於之外，別無他物，使他特別感到驚奇的是一塊大牌子掛在門上，牌上用金色字母寫著：「Ubi homines sunt modi sunt」；我們用德語解釋如下：凡是人們結合成團體的地方，立即產生他們共同生活的方式和方法。這句格言給我們的漫遊者以思考，他認為這是良好的預兆，他發現這句話證實了他在自己生活當中多歡看出的合理和有益的東西。沒有經過多久，主管就來了，由於事先聽了店主的報告，所以簡短商談以後，他不再特別盤問，就在下列條件下接納威廉：停留三天，可以安心參加一切活動，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不要追問原因，臨走時不用付帳。旅客必須同意這一切，因為他作為代理人一點也不能讓步。

　　主管正要離開，忽然有一陣歌聲從樓梯上傳來；兩位漂亮的少年走進客廳，主管作了一個簡單的手勢，表示客人已被接納下來了。他們沒有中斷歌唱，友好地招呼他，他們的二重唱十分美妙，容易讓人看出，他們完全是訓練有素，擅長本行藝術的。威廉全神貫注傾聽歌唱，他們唱完後問威廉，在步行途中有時是不是也忽然想起一首歌，獨個兒邊走邊唱？威廉答道：「我雖然天生缺少良好的嗓子，可是我心裡常常覺得有位秘密的神靈向我低語某種有旋律的東西，於是我在漫步當中總是合著節拍，同時覺得聽到輕微的聲音，仿佛在陪同某種歌曲，以這種或那種方式使我悠然神往。」

　　「要是您想得起某一支歌曲，就請您給我們寫下來吧，」兩位少年人說，「我們想試試看，能不能和您的歌神伴唱一曲。」接著他從記事本上撕下一頁遞給他們，上面寫著下列詞句：

　　「從山嶺到丘陵，

　　沿著山谷下降，

　　那兒似有翅膀顫鳴，

　　那兒似有歌聲蕩漾；

　　自有歡樂，自有辦法，

　　跟蹤衝動前進；

　　不斷在愛中爭取，

　　行動便是你的生命。」

　　經過短暫的思考，立即響起一支愉快的、與漫遊者步伐合拍的二重唱，不斷重複和交錯進行，使聽歌的人著了迷，他懷疑究竟這是他自己原有的旋律和他過去的主題呢？還是現在才這樣譜成，使得別的曲調完全難以想像？

　　歌唱者以這種方式愉快地唱了一段時間，後來有兩個結實的小夥子跨進屋來，從他們隨身攜帶的工具上，立即看出是泥水匠，而跟在他們身後的兩位則必定是細木匠。四個人把他們的工具輕輕放下，靜聽了一會兒歌聲，很快就滿有把握地堅決加入合唱，這時給人一種感覺，仿佛有一個完整的漫遊團體越過高山峽谷向前邁進，威廉認為從沒有聽到過這麼優美、這麼令人心情舒暢的東西。這種享受還可以提高，直到頂點，這時有個巨人形象邁著一種同他的最美好的願望幾乎不協調的沉重而堅定的步伐，沿著樓梯上來。他立即把沉重的背架放在角落裡，白己坐到一條板凳上去，直壓得板凳嘎吱嘎吱地響，眾人忍不住笑起來，但沒有打斷歌聲。使威廉感到意外驚奇的是，這位巨人以一種異乎尋常的低音同樣加入合唱。大廳震盪起來，而重要的是，他輪到重唱他那部分時，立即加以改動，成為如下的詞句：

　　「你在生活中絲毫也不拖延，

　　你的生活就是行動再行動！」

　　不久人們就覺察到，他放慢了節拍，迫使其他的人隨著他唱。最後大夥兒一起唱完歌曲，而且感到相當滿意，但其他的人責備他似乎有意把他們引入歧途。「絕對不是，」他大聲嚷道，「而是你們想把我引入歧途；你們想加快我的步伐，但我背負重擔上山下山，最後按時到達，滿足你們的要求，我的步伐非得適度和穩妥不可。」現在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地去找主管，威廉不難看出，他們是去結帳，對此他不便過問。這時進來兩個活潑而漂亮的男孩，迅速安好桌席，菜肴和酒都不過份，接著主管出來，邀請他們大夥兒同他一起就座。男孩在旁侍候，沒有疏忽職守，站著享用他們那一份。威廉回憶起類似的場面，那時他還在演員當中棲身，可是他覺得眼前的團體要嚴肅得多，他們不是在尋開心，裝門面，而是為了重要的生活目的。

　　手藝人同主管的談話，最明白不過地啟發了威廉。這四個能幹的年青人就在附近幹活，那兒一場大火把美麗的村鎮燒成了灰燼。人們聽說，這位誠實的主管正忙著購置木材和其他建築材料，使客人感到奇怪的是，這兒的全體男子都不是本地人，而是象過路的漫遊者一樣是外地人。晚餐結束時，人們喚他是聖·克裡斯托大的那位巨人，拿來一大杯好葡萄酒作為助睡劑，一支愉快的歌曲又從聽覺上使團體聚集了一些時間，但他們在視覺上已經各自分散了，接著威廉被引進一間位置最優雅的房間。看出去，滿月已經升空，光輝照射富饒的田野，在我們遊子心中喚起類似的或同樣的回憶。所有親愛朋友的影子飄過他的身邊，尤其是萊納多的形象是這麼鮮明，仿佛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這一切給他一種內心的愉快，使他享受夜的寧靜，突然有種十分奇怪的聲音幾乎使他害怕起來。這聲音來自遠方，卻又似乎就在屋子裡，當聲音發出最大力量時，房屋有時在顫抖，橫樑隆隆地響。威廉平常聽覺靈敏，能分辨一切聲音，現在卻什麼也不能確定，他只好把這比作大風琴管的嘎嘎響，雖然宏大，卻發不出明確的聲音。究竟這場夜間恐怖是到了早晨減弱了呢？還是威廉逐漸習慣，不再敏感了？這是探索不出來的，總之，他睡著了，初升的朝陽才輕輕喚醒他。

　　服務男孩中的一個剛給他端來早餐，就進來一個人，他在晚餐桌上曾經注意此人，弄不清楚對方的身份。這是一個體格勻稱、肩膀寬闊、行動靈活的男子，從他掏出來的器具上看，說明他是理髮師，他表示願意為威廉服務，這正是威廉求之不得的。這人一直沉默寡言，用輕靈的手理完了發，卻一聲也不吭。因此威廉開口說：「您的手藝十分高明，我毫不覺得柔軟的剃刀接觸過我的臉頰，同時您似乎嚴守團體的規矩。」這個沉默的人狡黠地一笑，用手指捂著嘴，悄俏走出門去。威廉在他背後大聲說：「果然不錯，您就是那個『紅外衣』，縱然不是他本人，至少也是他的後代。您不想向我要求回報，算您走運，不然的話，您在這方面會感到不好受的。」這位古怪的男子剛剛離開，眾人認識的主管跨進屋來，發出午餐的邀請，聽來同樣不可思議，邀請人明確表示，領導歡迎外客，請他午餐，高興能有希望同客人發生更密切的關係。此外，他們還問客人身體可好，對於招待是不是滿意，客人對於所遇到的一切，只有極口稱讚。當然，他很想向這位男士，正如方才向那個理髮師那樣，詢問昨夜的情形，雖然沒有把他嚇倒，卻使他感到不安；但是他想起自己承認的諾言，還是把任何問題按捺下來，以免顯得糾纏不體，而是希望團體出於自願或許由於偶然機會，按照他的願望給以指點。

　　當威廉單獨一人時，他才考慮邀請他的奇特人物，弄不清楚該怎麼辦才好。這裡用一個中性名詞來稱呼一位或幾位上司，這對他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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