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麥斯特的漫遊年代(59)_歌德

五九

　　第十章

　　赫西莉給威廉的信：費立克斯給她的石板問候及她的回復。

　　長年以來，全世界都在責備我，說我是個脾氣古怪的姑娘。也許我是這樣，即使這樣，這卻不能怪我。人們對我必須有耐心，現在我需要對我自己，對我的想像力有耐心，你們父子兩人常常在我的想像中，有時一起，有時輪流出現在我眼前。我覺得自己好象是無辜的阿爾克梅娜，她被兩個扮演同樣角色的人不停地光顧。

　　我有許多話要對您說，然而我卻寫信給您，看來似乎我要敘述一個冒險故事，其實一切雖然帶有冒險性，但還不是冒險。現在就談今天的事情吧。

　　我坐在高高的菩提樹下，正做好一隻小小的信夾子，它十分精巧，我還弄不清楚，誰該得到它，是父親還是兒子，不過總是二人中之一；這時有個年青的流動小販，帶著小筐小匣朝我走來，他謙遜地出示一份官方證明，准許他在莊園間挨戶兜售東西；我仔細看他的貨物，盡是些小東西，沒有人需要，有人買，無非是出於天真的好奇，花幾個錢買下來。這個男孩似乎在仔細打量我。他有一對美麗、略帶狡猾的黑眼睛，清晰的眉毛，濃濃的鬈髮，閃閃發光的兩排牙齒，總之，您懂得我的意思，他帶有某種東方色彩。

　　他提出有關我們家庭成員的一些問題，他對他們都可以提供一些東西，兜了好些圈子才回到正題，我對他說出我的名字。「赫西莉，」他謙遜地說道，「赫西莉會准許我傳達一點信息嗎？」我驚奇地瞧著他，他抽出一方鑲著白框的極小石板，這像是山區裡為兒童啟蒙寫字準備用的；我接過手來瞧，上面有字，念出那用尖銳石筆鐫刻的題詞：

　　費立克斯

　　愛

　　赫西莉。

　　馴馬師

　　不久到來。

　　我大吃一驚，對手裡拿著和眼睛看見的東西感到驚奇，而最感驚奇的是命運幾乎要顯得比我本身更奇特。「這是什麼意思！」我自言自語，這個小滑頭對我的印象比任何時候都清楚，他的形象仿佛鑽進了我的眼睛。

　　現在我開口提問，而得到的是不能令人滿意的奇妙回答；我再三盤問，什麼也探聽不出；我仔細考慮，總不能把思想正確彙集起來。最後我把問答當中的隻言片語連結起來：原來年青的小販也經歷過教育省，贏得了我年青的崇拜者的信任，後者把題詞寫在買來的石板上，答應得到回復，就給小販最好的禮品。接著對方從他的貨物箱中抽出一方同樣的石板給我，同時也遞給我一支石筆，他和氣地懇請我把兩樣物件接受下來，我想了又想，實在編造不出什麼東西，只好寫道：

　　赫西莉

　　問候

　　費立克斯。

　　馴馬師

　　表現不錯。

　　我把寫上的東西看了又看，對笨拙的措詞感到煩惱。既沒有溫情，也沒有思想和風趣，只有尷尬，這究竟是為什麼呢？我是面對一個男童，寫給一個男童；難道竟然使我失去自製嗎？我甚而相信，我發出了歎息聲，正想把寫的字句抹掉，但是對方輕輕地把石板從我手裡接過去，又請我把它小心包裹起來，我只好照辦，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來的，把小石板插進信夾裡，又用帶子纏起來縫好，再遞給男童，他文雅地拿去，深深鞠躬，遲疑片刻，讓我有時間把我的錢袋塞入他手裡，我暗怪自己給的錢太少了。他彬彬有禮地快步離開，當我抬頭目送他時，他已經消逝不見了，我真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現在一切已經過去，我又回到平凡的日常生活中來，幾乎不敢相信出現過的那件事情。不過現在我手裡不是還握著小石板嗎？它十分精緻，上面的字跡寫得秀麗和整齊；要不是我擔心把字擦掉，我相信，我會去吻它。

　　我寫下上述的一切以後，略事休息。不過我想來想去，始終得不出一個要領。總之，在那個男童身上有某種神秘意味；這在現代的長篇小說中倒是不可缺少的；不過我們在現實生活當中也要碰到嗎？他使人愉快，又令人懷疑，顯得奇特，卻又引起人的信任，為什麼他在我的慌亂心情消除以前就離開呢？為什麼我沒有掌握足夠的機智，用適當的方式將他留下呢？

　　休息一會兒，我再次拿起筆來繼續寫我的自白。一個正在成長成少年的男童表示堅定不移的愛慕，這是想恭維我；不過我這時忽然想起，在他這種年齡尋求年長的婦女是絲毫不足為奇的，實際上有的是年青男子暗中愛慕年長的婦女。如果這與我本身無關，我會對此嘲笑，而且惡意地認為，這是令人想起乳母和嬰兒彼此難割難捨的溫柔感情。現在我再把事情這樣想，就令我生氣了，這不只是把好心的費立克斯貶低到童年，而且我自己也處於不利的地位。唉，一個人判斷自己與判斷別人有多麼不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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