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歌德 > 威廉·麥斯特的漫遊年代 | 上頁 下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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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這兒不久就顯示出,音樂在支配詩歌,因為詩歌如果本著合理而必要的思想,盡可能純粹地保持其長短音節,那麼,對於音樂家來說,很少的音節是非長不可或非短不可的,他隨意破壞韻律學家的苦心孤詣的方法,甚而把散文變作詩歌,這麼一來,出現了極其奇妙的可能,詩人很快就覺得自己被消滅了,要不是他懂得從自己這方面用抒情詩的柔情和勇氣引起音樂家對他的尊敬,從而喚起新的情感,時儷在極其柔和的序列中,時而通過十分迅速的變調。

  人們在這兒看到的歌唱家,本身多半是詩人。這兒也教授舞蹈基礎課,好讓這些技巧可以正常地推廣到各區去。

  人們把客人領過最近的邊界線時,他忽然發現完全不同的建築樣式。房舍不再是分散的了,也不再是茅屋式的了;它們有規則地排列在一起,外部顯得壯觀而美麗,內部則是軒敞、舒適而雅致,人們在這兒看見的是一座開闊、漂亮,與當地相宜的城市。這兒是造型藝術及和它接近的手工藝的家,一種完全獨特的寧靜氣氛籠罩著這片地區。

  造型藝術家雖然經常想到人們當中生活和活動的一切,但是他的工作是孤獨的,由於這種無比奇特的矛盾,也許沒有任何別的行業象他這樣要求充滿生活氣息的環境。每個人在這兒都靜悄悄地塑造不久就供人長遠觀賞的東西;節日的寧靜氣氛籠罩整個地區,要不是處處可以聽見石匠的斧鑿聲或木匠的均勻的敲打聲,空氣中就沒有一點兒響動了,其實石匠和木匠正在孜孜不倦地為完成一座豪華的建築物而工作。

  我們的漫遊者鄭重地發現,這兒對待初學者和深造者的態度都十分嚴格;看上去似乎沒有任何人依靠本身的努力和力量做得成功一點事情,仿佛有種神秘的精神徹底地給與他們以生氣,向那唯一的偉大目標前進。人們看不見任何地方有草稿和略圖,每一線條都是經過深思才劃出的。漫遊者請求嚮導人對這整個方法給予一種解釋,對方就回答:不管怎樣說,想像力總是一種模糊而不穩定的力量,造型藝術家的全部功績,就在於他越來越學會決定和抓住想像力,直到最後把它提高成為現實。

  人們想起別門藝術中有更可靠的原則的必要。「難道音樂家會允許一個學生粗暴地在琴弦上亂抓,或者甚而興之所至,隨心所欲地為自己發明音程嗎?這兒很顯然的是,絲毫也不可以聽憑學習者為所欲為;他要在裡面活動的環境是完全既定的,他要使用的工具已交到了他的手裡,甚至於他如何使用的方式方法,我是說指頭的變換,也給他規定好了,比如這根指頭給那根指頭讓路,又給後繼的指頭準備好正確的路子,通過有則律的共同協作,最後才使得不可能的東西成為可能。

  「我們有充分理由提出嚴格的要求和確定的規則,正是天才,天生的才能最先領悟它們,也完全心甘情願地服從它們。只有半吊子才樂意以他的有限的偏見來代替無條件的整體,藉口不可抑制的獨創性和獨立性來美化他的錯誤指法。我們卻不認可這點,而是防止我們的學生邁出一切錯誤步子,以免他們的大半生有時甚至於整個一生變得糊裡糊塗而遭致粉碎。

  「我們最愛同天才打交道,因為天才正富有良好的精神,很快就看出什麼東西對他有益。他懂得藝術所以叫作藝術,就是因為它不是天然。他甚至於尊重人們可以稱作傳統的東西,其實這不外於是特別優秀的人一致把必需的和不可少的東西當作是極好的東西;難道它不是到處都獲得成功嗎?

  「為了大大減輕教師們的負擔,這兒也和我們各區一樣,引進和採用三種敬畏方式,不過根據當前的業務性質,姿勢上略微有些變更。」漫遊者被人引導著繼續前進,現在他不得不感到驚奇的是,這座城市似乎在不斷擴展,街道又分出街道,提供多種多樣的景色。

  這些建築物的外觀毫不含糊地表示出它們的用途,它們顯得莊嚴雄偉,與其說是豪華,毋寧說是美觀。城中心的房屋都比較高尚和嚴肅,毗鄰的房屋則比較開朗和悅目,直到最後是優美的市郊以其明媚的風格向田野延伸,終於分散成疏落的花園住宅。

  漫遊者在這兒不能不提到,前區裡面的音樂家的住室,在美觀和軒敞上,決不能同眼前所見的畫家、雕刻家和建築師的住室相比。人們回答他,這在於事物的性質。音樂家必須常常反躬自省,培養內在的心聲,才好把它轉向外部。「他用不著討好視覺感官。眼睛極容易占耳朵的便宜,引誘精神從內轉外。與此相反,造型藝術家必須在外界生活,要不自覺地把內心表現在外物之上及外物之中。造型藝術家必須住得象王侯和神人一樣,要不然的話,他們怎會願意為王侯和神人建造和裝飾房屋呢?他們必須淩駕在普通水準之上,使得全體民眾在他們的作品當中及作品上面感到自己變得高尚了。」隨後我們的朋友請求解釋另一種奇怪現象:為什麼在這節慶日子裡,別區都熱氣騰騰、一片鬧忙景象,這兒卻變得鴉雀無聲,連工作也不停下呢?

  「一位造型藝術家,」對方說,「不需要節日,對他來說,全年都是節日。如果他創造出某種優秀作品,那麼,他的眼睛及全世界的眼睛始終都看得見。他不需要重複,不需要再費氣力,不需要新的成功,而音樂家卻要不斷地為此勞心苦思,所以在全體出席的圈子內部給予他以慷慨大方的節日。」威廉答道:「不過在這些日子裡,最好還是舉行一次展覽會,讓大夥兒愉快地目睹和判斷辛勤學予在三年中取得的進步。」

  「在別的地方,」對方接口說,「也許有開個展覽會的必要,我們這兒卻可以不必。我們的整個制度和存在就是展覽會。您請看各式各樣的建築物,都是學員們親手建造的;建築圖樣當然事先經過上百次的討論和思考,建築者不得隨便探索和試驗;一座建築物既然修建起來,就必須牢固地立在那兒,縱然不能維持永久,至少要維持較長一段時間,別處容許人們常犯錯誤,但在建築上卻不許有半點兒差錯。

  「我們對待雕塑家要寬容一些,對待畫家就最寬容了,他們可似試做這樣和那樣,兩者都根據他們的特點來定。他們可以自由地在建築物的內部地方和外部場地以及廣場上,選擇一個他們打算修飾的地點。他們可以表明自己的思想,只要這種思想相當可取,就容許其實現,而且是以兩種方式:一種獲得特許,如果作品使得藝術家本身不滿意,遲早可以拿走,另一種是規定條件,凡是展示出來的東西,就原封不動地留在那兒。大多數藝術家選取第一種方式,保留那種特許權,這樣,他們總是受到最好的教益。第二種情形很少出現,人們注意到,這時藝術家沒有信心同夥伴和內行長時間開會討論,從而能夠創作出真正值得珍視的和長期保存的作品。」聽完這一切以後,威廉沒有耽誤,就詢問還有什麼別的課程銜接上來,人們回答他,這就是詩藝,而且是史詩的詩藝。

  我們的朋友不得不覺得奇怪,人們又向他補充說,這兒不准許學生們閱讀或朗誦古代和近代詩人的現代詩歌;只向他們扼要傳達一系列神話、傳說和傳奇。這時很快就可以從作畫和寫詩上,看出獻身給這門或那門藝術的才能的獨特產品。詩人和雕刻家兩者的創作都取自同一個源泉,每一方都努力把水汲引到對他有利的方面,根據要求達到自己的目的,這就比他把已經作好的東西再次改作要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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