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歌德 > 威廉·麥斯特的漫遊年代 | 上頁 下頁
五二


  「在中景當中,鮮明的碧綠色調逐漸減弱,而在較遠的山坡上與藍天交融起來成為淡淡的紫色。我們的藝術家成功地畫出了阿爾卑斯山的高原地區,超過了一切;諸如純樸的偉大和平靜的特徵,山坡上延伸的草地,長滿清翠欲滴的嫩草,分散的深色冷杉從草茵上聳立起來,噴珠濺玉的溪流從懸崖絕壁奔騰而下等等。不管他是用齧草的牛群來點綴牧場,還是用負重的馱馬和騾子來點綴環繞山岩的蜿蜒曲徑,無不描繪得同樣好,同樣富有風趣;總是在合適的地方,不安排得過多,它們就這樣裝飾畫面,使畫面富有生氣,不干擾,也不減少其寧靜的氣氛。這種結構證明是出自最果敢的大師之手,有把握地輕描幾筆,就告完成。後來他在紙上使用英國制的發光的耐久顏色,所以這些繪畫具有特別鮮豔的色調,顯得明快,同時也顯得剛健有力和色澤飽和。

  「他描摹深谷,處處怪石嶙峋,穀底急流奔騰,有座危橋飛波,這景象雖不及上述的景象令人感到適意,卻以它的真實性抓住我們,我們驚歎整體的巨大的影響,他只用少數幾根重要線條和少量局部色彩,換句話說,就是花費極小的精力就把畫完成了。

  「他同樣懂得表現高山地區的特色,這兒再也生長不出高大樹木和低矮樹叢,只在岩尖和雪峰之間的向陽平地上覆蓋著柔嫩草皮。他雖然對這些地方的著色非常美、那樣蒼翠欲滴和引人入勝,然而他經過深思熟慮後,卻不在這兒用放牧的畜群來點綴了,因為這些地方只對羚羊供給伺料,並給割野草的人一種十分危險的收益。」我們打算使我們的讀者盡可能仔細地瞭解荒野地帶的境況,對於剛才使用的「割野草的人」這個詞兒不得不說明幾句。人們用這個詞來表示高山上比較貧苦的居民,他們冒險到牲畜完全無法接近的草坪上割草。為此他們穿上爬山鉤鞋,爬上最陡最險的危岩,或者在必要時拉著繩索,從懸岩絕壁上降落到上述的草坪。他們把草割下來曬乾以後,就把乾草從高處扔到穀底,然後又把它們收集起來,賣給牲畜所有者,因為草質好,那些牲畜所有者都樂意收購。

  那些畫雖然使得每個人都高興和神往,可是觀畫時特別注意的卻是希娜莉;她的評論讓人看出,她對於這項專業並不外行;至少藝術家始終沒有發現這點,恰恰被這位最嫵媚的人兒認出,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年長的女友再也沉默不住了,就責備希娜莉這回不該象往常那樣躊躇不決,不肯顯示自己的技巧;現在的問題不是受到恭維還是受到責備,而是學習。這樣美好的機會也許不會再有了。

  這時她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出示她的畫頁,讓人看出,在這個沉默寡言、無比秀麗的人兒身上蘊藏著何等的才能;能力是天生的,勤奮練習而成的。她具有準確的目光,愛好清潔的手,這手在婦女們從事平常的修飾和打扮工作上,能夠勝任較高的藝術。

  人們固然看出線條不夠穩定,所以不夠表現出對象的明顯特徵,但是再三驚歎這極其辛勤的創作,不過她沒有最適當地把握整體,藝術上還沒有擺正。看來她擔心褻瀆對象,沒有完全如實地加以摹擬,因而顯得縮手縮腳,而迷失在細節上。

  然而現在她覺得自己被偉大、自由的才能,被藝術家的大膽手法所鼓舞,喚醒了一直潛伏在心裡的意識和審美力;她的茅塞傾開:她只須鼓起勇氣,嚴肅認真遵守藝術家徹底地、友好懇切地向她重複傳授的幾條主要準則就行了。線條的準確性自然出現,她逐漸明白表現整體勝於局部,於是最美好的才能出乎意外地轉化成技巧,好象一朵玫瑰蓓蕾,晚上我們還不經意地從它旁邊走過,然而明天隨著朝陽升起,它就在我們眼前開花吐豔,使得我們相信,親眼看見這美妙形象迎著陽光表現出來的活生生的顫動。

  這種美學上的提高也少不了產生道德上的影響;用為她覺察到欠下某人的重要啟發的情,而懷著深切謝意,這就給予純潔的心靈一種奇妙影響。這回是希娜莉長時間以來心中泛起的第一次快感。壯麗的世界整天都展示在眼前,這時她感覺到一下子有了比較完善的表現才能。能用線條和色彩去接遺不可言傳的東西,是多麼快樂啊!她覺得出乎意外地恢復了新的青春,自然不能拒絕對那個給與她這種幸福的人表示特別傾慕。

  他們就這樣並排坐著,人們分辨不出,是傳授藝術技巧的人,還是掌握和實習這種技巧的人更忙一些。這時出現了師徒之間極少發生的無比愉快的競賽。有時候男友似乎想用有決定性的線條在她的畫頁上施加影響,可是她婉言拒絕,而立即趕快畫上她所希望的、必要的東西,常常使男友大吃一驚。

  這時候美麗的寡婦同威廉漫步在松柏樹下,時而走近臺階旁的葡萄架,時而走近橙子林,最後她克制不住自己,還是滿足新的男友向她輕微暗示的願望:她只好向他坦白她們之間的奇妙糾紛,因而兩位女友離開從前的環境,親密地結合在一起,而被遣送到社會上來。

  威廉有強記一切的天賦才能,他事後把這親密的口述記下來,至於他是怎樣撰寫好後,通過赫西莉寄給娜苔莉,我們打算將來再傳達給我們的讀者。

  最後的一個夜晚降臨了,團 的明月散發清輝,使人感覺不出已從白天過渡到了黑夜,他們四人聚在一起,露宿在最高一級的平臺上,平靜的湖面各方面受著月光照耀,而它也在四周發出反光,湖的長度有部分望不到盡頭,它的闊度則令人一覽無餘。

  至於他們在這種情況下想要談點什麼,說來說去,還是少不了那已經談過千百遍的東西,比如這兒的天空,這兒的湖水,這片給強烈陽光照射下的大地的種種優點,再一次談到這柔和的月光,甚而承認這一切都是絕無僅有,富於詩意的。

  但是他們不肯承認,難以啟齒的卻是那深刻的痛苦感情,它在每個人的胸中都或強或弱,但完全一樣真實而輕柔地波動著。分離的預感普及到全體,一種逐漸的沉默幾乎變得令人惶恐不安。

  這時歌手下定決心,振作起來,拿起他的樂器,用力彈出前奏曲,拋棄以前謹慎小心的對人憐惜。迷娘的形象浮現在他面前,這個可愛的女孩的第一支柔情歌曲回旋在他耳畔。熱情突破了界限,他施展充滿憧憬的指法,撥動悅耳的琴弦,開始唱起來:

  「你認識那個地方,檸檬花兒開放,

  濃密的樹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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