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歌德 > 威廉·麥斯特的漫遊年代 | 上頁 下頁
四七


  如果說白天他們懷著無比熱烈的興趣,從事快速的運動,那麼晚上就以另一種方式給他們無比舒適的時刻,因為溜冰佔據一切體育運動的首位,雖然緊張但不出汗,時間雖久但不倦勞。周身四肢都似乎更靈活了,每次用力後就產生新的力量,最後我們得到運動後的休息,在休息時,我們依然被吸引著沉浸在搖晃擺動之中。

  今天我們這對青年男女卻捨不得離開光滑的冰面;每次對著燈火輝煌、賓朋滿座的府邸滑跑,就突然來一個轉彎,喜歡回到遠處去,這時他們不願彼此離開,生怕失掉一方,他們互相攙著手,確信彼此都在場。然而最最甜蜜的似乎還是運動,這時彼此手臂交叉著放在對方的肩頭上,纖細的手指自然而然地撫摩著對方的鬈髮。

  滿月升上燦爛的星空,使周圍環境充滿魅力。他們彼此又看得清楚了,象往常那樣,相互在背著亮光的眸子中尋求回答:不過情形似乎有點兩樣。

  她的內心深處仿佛露出一線光明,暗示沉默的嘴巴裡聰明地不肯吐露的東西。兩人都覺得處在節日般的愉快狀態中。

  溝渠邊所有的參天柳樹和槍村,山崗和丘陵上所有的樹叢,都歷歷可見;星星閃灼,寒氣增長,他們對此都似乎毫無感覺,而沿著閃爍的月光,直接迎著天上的星群滑去。這時他們抬頭望去,看見閃的不定的反光中有個男子的形象來回飄動,似乎在追隨自己的影子,他本身面目模糊不清,被光輝籠罩著,朝著他們走來;他們本能地掉過頭去,這時他們極不願意碰見任何人。

  他們不斷避開向前飄來的形象,這形象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們,而是跟著他們到府邸去的直路走著。不過他一下子離開這個方向,多次繞著這對相當惶恐不安的男女青年盤旋。他們略加考慮,試圖佔據背陰的一面,那個人卻在滿月光中朝著他們快步走來,他站在他們面前,這不可能看錯,那是父親。

  希娜莉停下腳步,在驚訝當中失去平衡,摔倒在地,符拉非奧立即單腿跪下,把他的頭抱在懷裡,她遮著自己的臉,弄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我去拿一個雪橇來,那兒下邊正好有個人滑過,我希望,她沒有受傷,一會兒我就在這三棵高榿樹下來找你們!」父親這樣說後,就遠遠地離開了。希娜莉靠著男青年努力支撐起來。「我們逃走吧,」她大聲說,「這情形叫我受不了。」她朝著府邸的相反方向急忙滑去,符拉非奧費了相當氣力才趕上她,用十分友好的言語安慰她。

  現在這三人在月夜中迷失在冰面上而神情迷憫,他們的心境是無法形容的。得啦,他們很晚才回到府邸,那對青年男女各自分開,彼此不敢接觸,不敢靠近,父親帶回空雪橇,他徒勞地帶者它在遼闊的雪地上來往奔波一番。

  音樂和舞蹈已經開始,希娜莉藉口摔得厲害,感到疼痛,躲入她的房裡,符拉非奧十分樂意把領舞和指揮工作讓給幾個小夥子,其實他們趁他不在時已經搶著在於了。少校沒有露面,他發現有點奇怪的是——雖然不是出於意外——他的房間被人住過,他自己的衣服、內衣和用具,不象往常那樣整齊,而是散亂地放置著。主婦採用禮節性的強制來執行職責,她多麼高興把所有的客人都安頓得十分妥貼,終於可以抽空向弟弟說明事實。很快就作了,不過要從驚訝中恢復過來,瞭解意外,消除懷疑,平息優慮,還得需要時間;至於解開疙瘩,解放思想,更不是馬上就辦得到的。

  我們的讀者們大約相信,從這時起,不好再用描寫的方法,而是用敘述和觀察的方法來講我們的故事,只有這樣,才可以深入這時決定一切的心理狀態,使它具體顯示在我們眼前。

  我們首先要報告的是,少校從我們眼中消失以後,一直在忙於家務,事情儘管順利和簡單,但是在某些個別地方卻碰到意外的障礙。要整理原來的混亂狀態,把許多縱橫交措的線理順成一隻線團,這是多麼不容易。因此他得常常變動地址,以便在不同的地方同不同的人物打交道,所以姐姐的來信總是遲遲而不規則地到達他的千里。他首先獲悉兒子的迷誤和生病,然後聽說兒子得到莫明其妙的假期。至於希娜莉的感情有了轉變,這點始終瞞著他,姐姐對此實在很難向他啟齒。

  他聽到洪水的消息,就加快行程,可是到了冰凍以後,他才來到冰原附近,他買了滑冰鞋,打發僕人和馬匹繞道去府邸,自己急急忙忙朝著那兒奔跑,終於遠遠望見燈火輝煌的窗口,在一個如同白晝的夜晚,他卻發現令人沮喪的情景,使自己陷入十分尷尬的煩亂之中。

  違反內心的真情來遷就外在的現實,兩相對照,總是痛苦的;難道說,相愛和居留不也和分離和回避有同樣權利嗎?可是一旦這個掙脫那個,就在心靈中產生巨大的裂痕,使好些人趨向毀滅。不錯,只要幻覺還在延續,就具有難以克服的真實,只有剛強能幹的男子才能通過對錯誤的認識,而得以提高和加強。這樣一種發現把他們提高到超越自己,當舊路已經行不通時,他們就在高處迅速晾望四周,尋找一條新路,而精神抖擻地踏上征途。

  人在這樣的時刻遇到的困窘是不可勝數的,然而一個富於創造的人,憑藉本身力量而發現的方法也是不可勝數的,縱然力有不逮,他也會超出範圍之外給以友好的指示。

  幸好少校在內心深處已經作好了應變的準備,雖然是半自覺的,不是出於心甘情願。他自從跟那個美容侍從分手以後,重新回到自然的生活道路上來,停止化妝打扮,他覺得原來肉體上的快感相當少了。他覺得從少女的第一個情人轉變為慈愛的父親,真叫人啼笑皆非,可是形勢不斷迫使他扮演這個角色。本來關心希娜莉和自己兒子的命運,一直突出在他的思想裡,而愛情和眷戀的感情以及肌膚相親的要求,是以後才發展起來的。當他一旦想到把希娜莉抱在懷裡時,那麼,他更多想到的是給她以自己銘記在心的幸福,而不是佔有她的那種享樂。要是他打算純潔地享受對她的懷念,他就不得不首先回想起她那樣美妙地向他吐露的衷情,他不得不回想起她出乎意外地以身相許的那個時刻。

  可是現在呢,當他在這明亮如晝的夜晚,目睹一對形影不離的年青伴侶出現在面前,那個最可愛的人摔跤後,倒入男青年的懷裡,兩人都不重視他許諾下的有益的再見,也不在指定的地點等候他,竟自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讓他自己留在這鬱鬱寡歡的境地,試問:凡是與此有同感的人,能不在內心深處感到絕望嗎?

  這個素來團結的、而且希望更加團結的家庭,一下於變得分崩離析了;希娜莉固執地留在自己的房間裡不出來,少校儘量控制自己,聽兒子講述以前的經過。原來這場災難是由於那個漂亮寡婦使用女性伎倆所造成的。她為了不把一直對她熱情崇拜的符拉非奧,讓給另一個對他垂青的可愛女子,就表面上給予他過份的寵愛。他由此受到了刺激和鼓舞,就肆無忌憚地去冒失追求他的目的,先是引起厭惡和爭吵,接著就導致兩人全部關係的徹底決裂,直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對於性格溫和的父親來說,別無他法,只有惋惜孩子們犯的過失,如果這引起可悲的後果,就盡可能予以彌補:事情的處理比希望的寬恕得多,這就是寬恕和忘懷。沒有經過多少考慮和商量,接著符拉非奧就代替父親到接收過來的田床上料理一些事情,並且要在那兒度過他的假期,再回到團裡去,在這段時間裡。駐防地轉移到了別處。

  少校忙了好幾天,拆看在他外出較久期間裡,在姐姐處堆集起來的信件和包裹。在信件當中,他發現那位擅長美容術的朋友,即那位保養得很好的演員寄來的一封信。這人聽了那個告別回來的化妝侍從關於少校的狀況及打算結婚的報告,感到非常高興,但提出一個人進行這種計劃時必須正視的顧慮。他處理這種事情有自己的方式,要人考慮如下的一點:對於一個上了一定年紀的男子來說,最妥當的美容方法就是不沾染美麗的女性,而享受值得讚美的、舒適的自由。這時少校笑微微地把信箋交給姐姐看,雖然有解嘲的意味,但相當嚴肅地暗示內容的重要性。同時他也想起了一首詩,我們暫且不作韻律上的推敲,可是詩的內容卻用巧妙的比喻和優美的辭藻顯示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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