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歌德 > 威廉·麥斯特的漫遊年代 | 上頁 下頁
四四


  我們的朋友從秩序井然的文稿中,很快就找出打獵詩,他面對細心謄清的稿子感到高興,這是他多年以前,用拉丁字母極其秀麗地寫在大八開紙上的。這只精美袋兒的尺寸相當大,容納詩稿綽綽有餘,一個作家不容易看見自己的作品獲得這樣華美的裝訂。補充幾行上去,確有十分必要,不過寫成散文似乎不妥。他忽然重新想起奧維德詩中的那一段,當時曾用散文來改寫,認為現在用韻文來改寫才能最好地表達出詩意。德文改寫如下:

  「我多麼樂意想到美好的時光!

  瞧見東西在熟練的手中,

  先是逐步進展,然後完成,

  到達從未見過的輝煌。

  我現在雖然佔有著它,

  可是我自己只好承認:

  寧願它尚未完工,

  那製作活動才美好動人!」

  我們的朋友對這段譯文只感到短時間的滿意;他責備自己把原詩中美妙變位的拉丁動詞換成了可悲的抽象德語名詞,他厭煩了,想來想去,還是沒法改好這段。這時他對古代語言的愛好一下子又活躍起來,而他暗中曾想攀登的德意志詩壇似乎對他顯得暗無光澤了。

  可是最後,他覺得這份愉快的禮物雖然比不上原文,還是滿不錯的,認為一位女士定會樂意接受。不過又出現了第二種顧慮,就是詩人若不表示迷戀,便不能在詩句中大獻殷勤,可是這時他要扮演的是未來公爹的奇特角色。

  他最後想到最糟糕的一點:那些奧維德詩句說的是阿拉克涅,一位既靈巧、又漂亮秀麗的女織工,被嫉妒的彌涅爾瓦女神把她變成了蜘蛛,這想起來有多危險,一位美麗的婦人化為一隻蜘蛛,懸掛在廣布的蛛網中心,就是從遠處看也叫人難受。可以設想,在我們女士周圍富有才華的人士中,會有一位學者嗅出模仿的氣味來。究竟我們的朋友是怎樣擺脫困境,我們不得而知,我們只好把這歸人那一類情形,就是文藝女神對此也允許開玩笑拋下一道面紗。總之,打獵詩已經寄出,不過我們對此還得補充幾句。

  這首詩的讀者對這種堅定的狩獵愛好,以及有利於狩獵愛好的一切都感到開心,可喜的是季節的更迭,它喚起和鼓勵多種多樣的打獵活動。人們打算追捕和擊斃的所有動物的特性,有興趣而不辭勞累的獵人的性格,有利或有損於打獵活動的偶然機會,特別是關於禽鳥方面,這一切都是用飽滿熱情描寫的,並且淋漓盡致地寫出了各種特色。

  從松雞交尾到第二次野鷸遷徙,又從那兒直到烏鴉小屋,絲毫沒有忽略,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記錄得明明白白,熱情地追蹤,輕鬆而風趣地、常常令人啼笑皆非地表現出來。

  可是那種哀歌體的主旋律響徹全詩;它更多地是作為向這種話動樂趣告別而作的,雖然具有一種愉快的過來人的充滿感情的色彩,產生令人十分舒適的作用,但是最後就象那些格言所說,經過享受以後,讓人感到某種空虛。

  究竟是由於翻閱舊稿的緣故,還是由於暫時的身體欠佳反正少校感到自己心情不快活。歲月先把一件件美好的禮物送來,然後又逐一地收回,他好象置身在分界線上,一下子使他分明地感覺出來;他耽誤去浴場旅行,沒有享受而白白地度過了夏天,缺乏經常習慣的運動,這一切使他感到身體不舒服,他認為這才是真正的毛病所在,顯得異乎尋常地不耐煩。

  就象女人們對一向無可爭辯的美貌產生懷疑的那一刻是十分難過的,那麼,男人們到了某種年齡,儘管精力充沛,稍微覺得力量不濟,就會極度不安,甚而感到相當惶恐。

  可是另外出現一種幾乎使他不安的情況,卻幫助他的情緒大大好轉。他的化裝侍從在這次鄉下遠足中也沒有離開他,侍從似乎好些時候以來在採取另一條路子,大約是由於少校的早起和天天騎馬外出,四處溜達,以及好些辦事人的到來,以及當元帥蒞臨時,還來了不少閒雜人員的緣故,迫使他這樣做。好些時候以來,他也不要少校去注意那些只有演員才有理由去做的細小事情,但是他更嚴格地堅持幾個要點,這些要點一向都用小小的障眼法掩飾著。凡是一切不光是注意健康的外表,而是維持健康本身的事情,更要注意,特別是在各方面要保持適度;朝著完美的方向變換,要注意皮膚和頭髮,睫毛和牙齒,手和指甲,還要注意最秀美的外形,最合適的長度。內行人對此已經作了較長時間。的安排。這時美容師再三懇切地勸導他在一切容易使人失去平衡的方面,務須保持節制,接著,這個美容師請求辭職,因為他對主人不再有什麼用處了。不過我們可以想得出來,他多半希望重新回到從前的恩主身邊,以便繼續投身到戲劇生涯的多種多樣的娛樂中去。

  少校果然覺得十分舒服,又可以自己主宰自己了。明理的人只須保持節制,他也就會幸福。他願意對騎馬和打獵的習慣運動以及與此有關的事情,重新獲得自由。希娜莉的形象,又在這種寂寞的時刻顯現出來,而他竟自己臍身于未婚夫的地位,這也許是在文明的生活圈子中我們見到的極美妙的現象。

  已經有幾個月了,全體家庭成員間一直沒有互通特別的信息。少校忙於在首府辦理自己的事情,得到某些批准;男爵夫人和希娜莉忙於準備最愉快、最豐富的嫁妝;少校的兒子則熱情地為他的美人兒服務,好象把有關這方面的事情忘記得一乾二淨了。冬季到來了,它用無情的風雨和提早的陰霾包圍著一切鄉間住屋。

  誰要是在今天這陰暗的十一月的夜晚,迷失在貴族府邸地區,在浮雲遮蔽的微弱月光下,耕地、草場、樹林、丘陵和樹叢陰森森地橫亙在眼前,但是突然一個急轉變後,看到眼前一座長形建築物的整排窗口發射出輝煌的燈火,目睹此景,一定會以為將會在那兒碰到節日盛裝的人士。可是實際上他不得不感到十分驚奇,因為沿著僕人照明的階梯上去,只看到三個婦女:男爵夫人,希娜莉和侍從女僕,她們置身在四壁生輝的明亮的房間當中,旁邊是舒適的家具,正在圍爐取暖,其樂融融。

  因為我們這時總會對男爵夫人的歡樂情形感到驚訝,所以有必要說明一下:這兒的輝煌燈火不能看作特別事情,而是這位女士從早年的生活當中帶來的習慣。她原是一位高級宮廷女宮的女兒,受過宮廷教育,習慣於偏愛冬季勝過春夏秋三季,消耗大量燈火成了她所有享受當中最得意的享受。雖然從來都不缺少蠟燭,她有個最年長的男僕對制燈工藝懷著巨大興趣,但是,因為發明一種新式的燭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在府哪裡不會各處都點燃燭燈,這樣一來,雖然燈火輝煌,但是有時也有些地方出現局部的黑暗。

  男爵夫人出於喜愛,並經過深思熟慮,放棄宮廷女官的地位,同一位卓越的地主和果斷的農藝師結合,而她的明智的丈夫知道她並始過不慣鄉間生活,就取得鄰居的同意,而且遵照政府的規定,把周圍好幾公里的道路修建得非常好,使得附近的交通聯繫沒有一處象這兒這麼暢通方便,原來這項可喜的設施的主要目的,是讓女士趁著良辰美景去四處遨遊,但是到冬天她卻樂意同他留在家裡,因為他通過照明使夜晚也同白晝一樣。丈夫死後,悉心照顧女兒夠她忙碌了,如上弟弟常常來訪和知心的談話,於是周圍習慣的明亮環境成了一種樂趣,等於是一種真正的滿足。

  今天正巧是燈光通明的時候;我們看到在一個房間當中陳列著類似贈送的聖誕禮物:簡直耀眼主輝。聰明的侍女催促男僕提高照明程度,好把所有迄今為希娜莉準備的嫁妝放在一起排列出來,她的用意是巧妙的,這麼做是讓人看出還缺少什麼,而不是顯示一切都已經辦理就緒了。一切必需的東西都有了,而且是最細緻的材料和最靈巧的做工,也不缺少隨意安排的東西,安娜妮善於在人們都覺得最美好的那些地方找出缺點。白色織物給大量翻找出來,令人耀眼生花,例如亞麻布、高級薄紗以及諸如此類的柔軟材料,名目繁多,不勝枚舉,無不大放光彩,可是偏偏缺少彩色絲綢,他們聰明地推遲採購這種東西,因為時髦的東西變化太大,必須選購最新式的東西,才好當作錦上添花。

  他們極其愉快地看過之後,又進行各種平常習慣的傍晚娛樂。男爵夫人非常清楚地知道,一個年青女子,不管命運如何,有了幸福的外表,也得從內心出發,顯得嫵媚可愛,而使自己的出現令人嚮往,所以她在鄉居生活中引進不少變換多樣、含有教育意義的娛樂,使得希娜莉這麼年青,就熟悉各方面的情形,對任何交談都不陌生,顯得與她的年齡完全相符。要詳細敘述這是怎麼發展來的,未免扯得太遠了,總之,這個晚上就是迄今為止的典型生活。富有才華的朗誦,優美的鋼琴彈奏,悅耳的歌聲,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了,雖然象平常一樣令人神往而有規律,但是含有更多的意義;她們想到一個第三者,一位可愛又可敬的男子,他們做這做那都是為了準備極友好的接待他。一種未婚妻的感情,不僅以極甜蜜的感覺鼓舞著希娜莉,母親也以細膩的知覺分享女兒的幸福感情,就連平常聰明能幹的安娜妮也不由自主地沉浸在某種遙遠的希望之中,盼望遠方歸來的男友出現在她面前。這樣,三位性格可愛的婦女的感情,與她們周圍的燈光和適意的溫暖,與這種極度愉快的狀況融為一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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