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麥斯特的漫遊年代(43)_歌德

四三

　　少校返回宿營以後，立即坐下來寫信，把一切情況告訴他的好姐姐，這時最自然不過的，就是字裡行間流露出某種過度興奮的語氣，連他自己也感覺出來了，不過，在不時干擾父親的兒子的勸說下，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了。

　　這封信給男爵夫人一種十分複雜的印象，當前情況儘管有利於促進和加快弟弟與希娜莉的結合，完全可以使她滿意，然而她總不喜歡那位美麗的寡婦，但又不想為自己辯解。我們趁此機會解釋一下。

　　一個男子對於某個婦女懷有熱情，決不好讓另一個婦女知道，婦女們相互間太瞭解了，其中任何人都不配享有這種獨佔的崇拜。在她眼中，男子們就像是來到商店的買主，商人占居優勢，懂得利用機會，讓自己熟悉的商品儘量顯示出最好的方面；與此相反，買主總是匆匆忙忙跨進店來：他需要商品，想要和希望得到它，但很少懂得用內行的眼光來觀察。商人完全明白，他給的是什麼，而買主卻不一定知道，他接受的是什麼，不過這在人類生活和交往中總是改變不了的，甚而可以說是可嘉的和必要的，因為凡是追求和求婚，凡是買和賣都建立在這上面。

　　由於感覺甚於觀察的結果，男爵夫人無論對兒子的熱情，還是父親的好意描述都不完全滿意；她對事情的順利轉變感到意外，可是她不能不感覺到雙方年齡上的不相稱。希娜莉對她的弟弟來說是太年青了，而寡婦對於兒子來說卻不夠年青；這其間事情正在進行，看來無法制止。隨著一聲輕輕的歎息，心裡產生一種善良的願望，但願萬事如意。為了使自己寬心，她拿起筆來，給那位有知人之明的女友寫信，開始寫了這件不愉快的事情的經過，接著她繼續寫道：

　　「這種年青而迷人的寡婦，我並不陌生；她似乎拒絕同一般婦女往來，只留一個對她沒有妨礙的婦人在身邊，這人會奉承她，當她那緘默的優點表現得不夠明確時，這人會用語言和巧妙的做法來引起外人注意。這種交際的觀眾和參加者必然都是男人，因而有必要吸引他們和抓緊他們。我對這位美麗的婦人絲毫沒有惡意，看來她是夠正派和謹慎的，然而一種如此好色的虛浮，大約也會造成一點麻煩，而我認為最糟糕的是一切都不經過考慮，蓄意如此，某種幸福的天性在指導和保護她，就這種天生的賣俏而言，沒有什麼比無辜產生的冒失行為更危險的了。」這時少校來到莊園，每日每時都在進行參觀和研究。他覺得在這種情況下要注意的是，一種有把握的正確的主要設想，在執行中卻屈服於各式各樣的阻礙及許多偶然事件的干擾，以至到了使最初的設想幾乎消失，有些時候，似乎完全破滅的程度，思想一直陷入極度混亂當中，直到心中再現成功的可能性，我們看到時間作為不可戰勝的堅毅的最佳同盟者向我們伸出手來。

　　當前這兒的景象真是可悲，美好、可觀的產業被忽視，被濫用了，如果人們再不借重有洞察力的經濟學家的明智意見，及時看到理智並且負責地用幾年時間，把垂死的救活，使停滯的運轉起來，最後通過秩序和勞動來達到目的，那就將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性情快活的高級元帥到達了，而且還帶來一位嚴肅的律師，不過律師反不及元帥使少校擔心；元帥是屬那類不抱什麼目的的人，或者說，如果他看到一個目標，卻不會採取手段去實現它。每日每時尋求舒適愉快，是他的生活不可缺少的需要。經過長時間的躊躇以後，他終於認真擺脫他的債權人，擺脫管理田產的重壓，把混亂的家務整理就緒，使自己無憂無慮地享受一份體面可觀的可靠收入，但是同時也不放棄一筆相沿至今的生活習慣上的最小開支。

　　在整體上，他承認弟妹倆不受干擾地佔有田產，特別是主要田產，不過對那個鄰近的亭子他要保留，因為他每年生日都要邀請最老的朋友和最新的相識到這兒來，此外，對於那座位於旁邊與主樓相連的觀賞花園，也不打算完全放棄要求。一切家具都要留在別墅裡，牆壁上的銅版畫，樹籬邊的果實，都得保證給他。品種精逃的桃子和草莓，巨大可口的梨和蘋果，尤其是那種灰色小蘋果，必須按時供應給他，那種小蘋果是他多年以來向那位孀居女侯爵表示敬意的禮物。接下去還提出別的一些條件，雖然無關緊要，卻使當家人，佃戶，管理員，園丁感到非常麻煩。

　　順便提一下，元帥的興致極好；因為他不放棄自己的想法：一切最終都會按照他的願望辦理，正如他那輕鬆愉快的氣質所顯示出來的一樣，他關心的是一桌豐盛的美餐，消磨幾個小時去不費氣力的打獵，進行必要的活動，然後接二連三他講故事，臉上顯得非常愉快；他也用同樣愉快的方式告別，衷心感謝少校辦事重視手足之情！他還要了一些錢，叫人把現存的灰色小金蘋果仔細包好，今年蘋果大豐收，於是他帶著這包珍品乘車到寡婦住所，作為備受歡迎的禮物奉獻給女侯爵，他也將會在那裡受到仁慈而友好的接待。

　　少校這方面卻懷著完全相反的感情留下來，他對於自己碰到的錯綜複雜的事情幾乎感到絕望；幸好那種使一個性格積極的男子愉快振作起來的感情幫助了他，使他抱著希望來解決當前的糾紛，而不是束手無策。

　　幸虧這位律師是位正直的漢子，因為他的事務很忙，所以很快結束了這件事。同樣幸運的是，元帥的侍從在適度條件下，答應一起參加辦理此事，這樣一來，可望得到圓滿的結束。不過事情儘管順遂，少校作為一個誠實的男子，在此事的反復變化中，總覺得為了把事情搞清爽，辦起來少不得有些不乾不淨的地方。

　　在事務的間歇時間裡，他才得到了一些自由，他趕到自己的莊園去，想起對美麗的寡婦許下的諾言，一直謹記在心，趁機在那裡尋找自己的詩作，這些都很好地保存著，同時他又找到一些紀念和回憶書籍，其中有閱讀新老作家的摘要。因為他偏愛賀拉斯和羅馬詩人，所以摘錄得最多，他注意到絕大部分段落都是對過去的時間，消失了的狀況以及種種感受流露出痛惜之情。我們不引用大多只引用唯一的一段詩句：

　　「我今天的心情如何？

　　這麼明淨，這麼快愉！

　　少年時血氣方剛，

　　卻不免粗暴和悒鬱。

　　雖受盡歲月的折磨，

　　但胸中了無芥蒂，

　　我想到那緋紅的雙頰，

　　盼望她來到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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