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麥斯特的漫遊年代(42)_歌德

四二

　　第四章

　　（續）少校對美麗的寡婦不斷增加興趣——業務的與詩歌的活動——希娜莉作未婚妻。

　　少校清晨去看望美麗的寡婦，以便向她告別，如果可能的話，用符合禮貌的方式促成他兒子的心願。他發現她穿著無比優美的晨裝，有位年事稍長的女士陪著。年長的女士那彬彬有禮的和藹態度很快就吸引著他。年青者的嫵媚，年長者的端莊，使二人處在最符合理想的協調之中；她們彼此間的言談舉止，完全說明她們是互相依賴的。

　　年青者好象才把她辛勤勞動的、我們昨天已經看到的那只袋兒做好了，在通常的接待問候和歡迎到來的殷勤致伺以後，她轉狗女友，把藝術作品遞過去，似乎重新接上中斷了的談話：「您瞧見了吧，說來不相信，我雖然一拖再拖，還是把它完工了。」

　　「您來得正好，少校先生，」年長者說，「可以裁決我們的爭執，至少可以聲明您屬哪一派；我主張，沒有想到一個意中人，就不會動手做這樣精細的活，沒有贈人的想法，更不會完成它。請您細瞧這件藝術品，我說它是藝術品不過分吧，沒有目的怎會專心致意去做這樣的東西呢。」我們的少校當然只好極口稱讚。作品有一部分編織，有一部分刺繡，它喚起人們欣賞的同時，還要求知道這是怎樣作出來的。彩色絲綢固然重要，然而金線也不可小看，總而言之，人們不知道讚美什麼的好，是它的華美呢還是它的格調。

　　「這上面還得下點功夫，」美人兒回答時把纏袋帶兒的活結重新解開，在袋的裡層加工。「我不想爭論，」她繼續說道，「不過我願意談談，我幹這種活兒的心情是怎樣的。我們作年青姑娘時習慣使指頭忙碌而浮想聯翩；兩者成了我們的習慣，後來我們逐漸學做極困難和極細緻的活，我不否認，我於這種活，總有思想上的聯繫，想著人，想著事，想著歡樂與痛苦。只有這樣，這種活開始時對我來說才有價值，而這種活完成時對我來說也有價值：

　　也許我可以稱它是寶貴的。只有這樣的東西，哪怕最微小，我都不看作等閒，最輕易的工作贏得價值，而最困難的工作也會使我們的回憶更豐富、更完美。

　　所以我總認為可以把這類東西奉獻給朋友和心愛的人，奉獻給尊貴和高尚的人，他們看得出來，而且也知道，我把一部分最體己的東西給了他們，這包含多重意義而不可言傳，最後成了一件令人愉快的禮物，滿懷喜悅地接受了它，就象接受親切的問候一般。」對於這樣一種親切可愛的自白，自然是不容易回答的，可是女友會用悅耳的話句來補充一些。少校從來就習慣于尊重羅馬作家和詩人那種文雅的智慧，而且把他們的光輝詞句銘記在心，此時他回憶起一些十分恰當的詩行，不過為了避免顯得學究氣，投有吟出來，甚至提都不提；後來，為了避免顯得沉默和平凡愚昧，他即席用散文來改作，但是沒有十分成功，幾乎使談話陷入停頓。

　　於是，年長的女士拿起一本在男友進門時放下的書；這是一部詩集，方才還引起兩位女友的注意，這就引起談論一般詩藝的機會，可是談話沒有長久停留在一般問題上，因為女士們很快就親切地表示，她們對少校的詩歌才能早有所聞。原來他的兒子曾向她們提起父親的詩作，而且朗誦過幾首，兒子自己很想得到詩人的光榮稱號，他對此從不隱瞞。從根本上說，他為了炫耀自己出身於詩書之家，怎樣受到詩書的影響，並且謙虛他說自己是一個想發展和提高父親詩歌才能的年青人。但是少校愧不敢當，只想承認自己是個文學愛好者和詩歌愛好者，因為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躲避，於是試圖把自己多少練習過詩體，說成是沒有創見而且差不多是不事實的。他無法否認，自己曾在人們稱作描寫的、在某種意義上帶有教育性的東西中，作過一些嘗試。

　　女士們，特別是年幼的一位支持這種詩體，她說：「一個人想要明智而安靜的生活，說到底，這始終是每個人的願望和意圖，那些激動的事物何補於我們，它只是任意刺激我們，而不給與我們一點兒東西，徒使我們惶惶不安，而歸根結蒂還是讓我們依靠自己，因為我既然少不了詩歌，所以那些讓我置身在愉快境地的詩歌，就使我感到無比的舒適，這時我以為可以重新認識自己，牢記著純樸田園生活的基本價值，讓我穿過灌木叢生的林苑，不知不覺地登上高處，縱目內陸湖光，湖對面大約是才耕種過的丘陵，然後是高聳天半的山林樹冠，而蒼翠的山巒最後構成一幅令人神往的畫圖。倘使有人把這些用明確的旋律和韻腳對我表達出來，我就坐在沙發上感謝詩人在我的想像中展開一幅圖景，我可以悠然神往地欣賞仿佛自己經過疲勞的跋涉，而景物也許在不同的惡劣環境中出現在眼前。」少校本來只把當前的談話當作是達到目的的手段，所以又把話題轉到抒情詩藝上來，他的兒子在這方面的確作出一些值得稱讚的成績。她們沒有明白地反駁，而是試圖把對方從所走的路上誘開，尤其是因為他好象在暗示那些熱情的詩歌時。在那些詩歌中，兒子確實費了不少氣力和手法，向這曠世無匹的女士，試圖表達他內心的一片相思。美麗的婦人說：「相愛人的情歌，我既不願聽人念，也不願聽人唱，我們豔羨幸福相愛的人，轉眼之間，不幸的人則使我們一直感到無聊。」接著，年長的女士轉向她那迷人的女友，接口說道：「為什麼我們這樣拐彎抹角，對一位我們敬愛的男子，把時間浪費在冗長的談話上呢？難道說，我們不該信任他嗎？我們已經部分地領教過他那優美的詩作，他在詩中極其詳盡地表達出他對狩獵的勇敢熱情，現在我們請他毫無保留地把全詩吟誦一遍，讓我們一飽耳福好嗎？」接下去她又說道：「令郎憑記憶給我們熱情地朗誦過大作的一些段落，使我們渴望得窺全豹。」父親這時再次回到兒子的才能上來，打算予以強調，兩位女士卻不同意，把這看作是明顯的遁詞，間接地拒絕滿足她們的願望。他擺脫不掉，無可奈何地答應把詩寄來，不過這樣一來，談話的方向轉變了，妨礙了他繼續說些有利於兒子的話，再說兒子也曾特別勸過他一切都不要強求。

　　時間不早，似乎應該告別了，因而男友正待起身，這時美人兒露出羞澀的表情，這更增添了幾分嫵媚，她細心拉好錢袋上新打的活結，說：「可惜詩人和藝術愛好者早有這樣的聲譽，就是他們所許的諾言不大可靠；所以請您原諒，如果我敢於懷疑一位高尚男子說的話，但我並不要求而是給與一件押品或信物。請您收下這只袋，它和您的狩獵詩有一些相似的地方，這上面連結著許多回憶，編織花了不少時間，但它終於完成了，您把它當作一名信差來使喚，好把您的可愛的作品轉達給我們。」這樣出乎意外的饋贈，使少枚真正感到不知所措，這件禮物玲瓏華美，簡直與他平常的環境不相稱，也與他使用的其他東西不相稱，這物件雖然是奉獻給他的，他卻愧不敢當；可是他還是振作精神，就象他從不忘記送給他的財物一樣，陡然想起一段古典詩歌。要逐句引證，未免太學究氣了，可是這喚起他心中一種愉快思想，於是他即席加以如實地改寫，在這種情形下，當作友好的謝詞和親切的問候回敬對方，這樣一來，這個場面使得全體交談者皆大歡喜而閉幕。

　　最後，他發現自己不無困惑地被卷人一種令人愉快的關係中了，他答應寄東西，寫信，承擔責任，儘管起因並不使他怎麼高興，可是他不得不重視這是一種幸福，居然以愉快方式同一位婦女保持關係，她具有很多優點並且肯屈尊和他親近。因此他在告別時不免內心感到滿意。好比詩人的忠實勤勞的工作長期彼人忽視，現在完全出於意外地獲得親切友好的賞識，怎能不令他感到鼓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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