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麥斯特的漫遊年代(26)_歌德

二六

　　第十章

　　威廉到瑪卡莉家——同她談話——天文臺之夜——安格娜的女孩圈子——瑪卡莉的「文獻」——瑪卡莉與太陽系——威廉向瑪卡莉告別；她關於茅納多的談話。

　　父子倆在一個馬夫的伴隨下，穿過一片風景優美的地區，馬夫面對一帶高牆，牆內顯然包括廣闊範圍，停下腳步指點說，現在他們得朝著大門步行前去，因為這個區域內不許馬匹進入；他們拉鈴，大門開了，卻看不見一個人影，他們朝著舊式府邸走去，府邸在古老的山毛櫸和橡村中間迎著來人閃閃發光。看去十分奇怪，因為建築形式雖然陳舊，然而它的接縫和精心製作的裝飾，卻顯得新穎、完美而可愛，似乎泥工和石匠方才離開不久。

　　雕刻精美的大門上，懸著沉重的銅環等待他們去叩門，費立克斯故意敲得有點粗暴，門也猛地開了，他們首先發現前廊上有個中年婦女坐在繡花繃子邊，專心從事一件描繪精美的刺繡工作。她立即招呼來客，似乎已經接到通報，開始唱出一首愉快的歌曲，接著一個婦女立即從毗連的一扇門裡走出來，從她腰帶上的飾物看，馬上可以辨認出她是主持者和忙碌的女管家。她也和氣地招呼客人，引導他們爬上樓梯，給他們打開大廳，廳堂嚴肅地接待他們，顯得文高又大，四周都鑲上木板，上方順序排列著歷史的繪畫。有兩個人向他們迎面走來，一個是年青的婦女，一個是年長的男子。

　　婦女立刻坦率地歡迎客人。她說：「您是作為我們的一個自己人通知我們的。然而我該怎樣簡單明瞭地向您介紹眼前這個人呢？他是我們的家庭之友，按最美好和最廣義的意義上說，這就是說，白天，他是循循善誘的夥伴，夜裡，他是天文學家和隨傳隨到的醫生。」這位男子和氣地答道：「也讓我向您介紹這位女士，白天，她是孜孜不倦的忙碌人，夜裡，有必要時立即到場，而且經常是最愉快的生活伴侶。」這位身材和態度都惹人喜愛的美人兒名叫安格娜，她隨即宣告瑪卡莉駕到；這時卷起一幅綠色帷幕，一位年事已長、雍容華貴的女士坐在輪椅上，由兩個年青、美貌的女孩推進來，另有兩個女孩推進一張設有令人垂涎的早餐的圓桌。在四周排列堅固橡木凳的一個角落裡放著坐墊，上述三人坐在上面，瑪卡莉坐在椅上面對他們。費立克斯站著吃早餐，在廳裡兜圈子，好奇地觀察壁板上方的騎士像。

　　瑪卡莉同威廉說話，當他是親信人，她顯然高興在思想上描繪她的親屬，仿佛她穿過罩在外部的個人面具，看透每個人的內在天性。威廉認識的那些人，似乎他們這時煥然一新地站在他的靈魂面前，這位高深莫測的女人，本著明智的善意，剝落外殼，淨化健康的核心，並賦以生氣。

　　這些令人喜愛的對象，逐個受完極其友好的對待以後，她轉向高尚的夥伴說：「您不能因為這位新朋友在場，就尋找抱歉的口實，把已經許諾的談話再次延期：看他的樣兒，顯然也願意參加談話。」可是對方接口答道：「您知道，要解說這些題目有多困難，因為這兒要談的重要問題，莫過於濫用優越而普及的方法。」瑪卡莉說：「我承認是這樣，因為人們碰到雙倍的困境。要是人們提到濫用，顯然就觸犯了方法本身的尊嚴，因為方法總是隱藏在濫用當中，要是人們提到方法，那麼，人們難以承認，方法的徹底性和尊嚴允許某種濫用。

　　然而，因為我們是在私人談話，什麼也不規定，什麼也不對外發生作用，只是想給自己搞清楚問題，所以談話可以不斷進行。」這位謹慎小心的男子說：「可是我們事先得詢問一下，是否我們的新朋本也有興趣參加這樣一種相當奧妙的題材，或者他寧願回到他的房間裡去好好休息一下。還有，我們談的問題，沒有相互聯繫，不知道我們怎樣達到這點，他是否可以樂意而且順利地接受呢？」

　　「如果我把您說的話，用某種類比來解釋，那麼，這種情形大致是這樣，就是當我們攻擊偽善時，可以責怪對宗教的攻擊。」

　　「我們可以認可這個類比，」家庭之友答道，「因為這兒也是談到好些重要人物的整體，談到一門高等科學，談到一門重要藝術，我簡短地說吧，談到數學。」威廉說：「我雖然聽您講的是我最陌生的東西，可是我總可以聆取一些教益，因為凡是使這一個人感興趣的東西，也一定會得到另一個人的贊同。」

　　「前提是，」對方說，「他已獲得精神上某種程度的自由；因為我們相信您有這點，至少我這方面絲毫也不反對您的堅持。」

　　「但是我們拿費立克斯怎麼辦呢？」瑪卡莉問，「我看他已經觀察完了那些圖像，顯得有點兒不耐煩了。」

　　「請准許我同這位女士說句悄悄話，」費立克斯回答，這時他同安格娜耳語幾句，她同他一起離開，不久她又含笑返回，這時家庭之友開始如下講話：

　　「當有人表示某種非難、譴責、或者僅僅某種顧慮的情況下，我不願來帶頭；我給自己尋找一個使我放心的權威，這時我發現另有一人站茬旁邊。

　　我無所顧慮地讚美，既然我已得到某種諾言，為什麼還要緘默呢？雖然我表示自己所知有限，我也用不著對此感到慚愧；但是如果我責怪，那我就可能遇到拒絕某種優秀事物的情形，由此招來其他的人對我的非難，而他們對此理解得更好一些；如果我受到啟發，我就不得不取消我說的話。所以我隨身帶來一些抄件，甚而翻譯的東西到這兒來，因為我在這些事情上，對我的民族也象對我自己一樣，不十分相信；倒是來自異國他鄉的贊同，我覺得可靠一些。」這時他獲得允許以後，開始誦讀下文……

　　但是，如果我們發覺自己內心激動，不讓這位可敬的男子朗讀，那麼，我們的保護人也許樂於接受，因為上面對威廉耽擱這次敘談所說的話，更適用於我們目前所處的情形。我們的朋友們手裡各拿了一本長篇小說，如果這本書有時過於流露出教訓口吻，那麼，我們就認為最好是莫讓我們這些好心人的忍耐力繼續接受考驗。放在我們面前的文件，我們打算在別的地方付印，這回我們毫不猶豫地繼續講故事，因為我們本身急不可待地想看見現有的悶葫蘆終於打破了。

　　然而我們不能放棄另外一些東西不談，高尚團體在晚上分手以前一定要把這說出來。威廉注意聽了那篇朗讀以後，直截了當他說：「現在我聽出偉大的天賦、才能和技巧的聲音，不過最後在其應用上還有一些懷疑。如果要我對此簡短地表達，我會高呼：「偉大的思想和一顆純潔的心，這正是我們要向上帝懇求的！」眾人對這明智的話表示讚賞以後，集會解散了，不過天文學家答應威廉，趁這壯麗晴朗之夜，讓他全心全意地參加欣賞繁星密佈的天空的奇跡。

　　幾個鐘頭以後，天文學家讓客人沿著樓梯盤旋上升到天文臺，最後單獨進入又圓又高的塔樓，來到完全空曠的平臺上。萬里無雲的晴朗之夜，繁星閃爍，包圍著觀察者，他相信這是自己一生當中，第一次瞻仰這高大天空的全部壯麗景象。因為在平常生活當中，除了壞天氣遮蔽燦爛的天空而外，在家有房屋、屋頂和山牆，野外有森林和山岩阻擋視線，然而最多的還是內心的不安情緒，這比霧和惡劣天氣更使我們的周圍環境變得黯淡和動盪起來。

　　他又激動、又驚異，閉上眼睛。這龐然大物不再顯得崇高，它超出我們的理解力，它威脅著要毀滅我們。「我與宇宙相比算得什麼？」他在思想中自言自語，「我怎好面對它，怎好站在它的中間？」經過短暫的思考，他繼續說：「不錯，我們今晚活動的結果，解決了眼前之謎。人怎樣可以對抗這無垠，他只有把被吸引到四面八方去的精神力量彙集在內心深處，反躬自問：

　　『一旦你身中一個始終活動的東西，不再顯示其同樣環繞一個純潔中心點而旋轉，你還可以設想自己是處在永恆生動的秩序中間嗎？縱然你難以在你的胸中探出這個中心點，你卻可以從如下的事實上看出來，就是善意和善行的影響是從它產生，並由它加以證明。』「不過，誰要或者誰能回顧其過去的生活，而不變得相當困惑呢？因為他多半會發現他的願望正確，而行動錯誤，他的貪求有瑕疵，而達成結果卻符合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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