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麥斯特的漫遊年代(15)_歌德

一五

　　第六章

　　伯父，他的田莊，他的道德規則——萊納多、瑪卡莉和赫西莉之間的書信往來。

　　經過長時間的徹底休息以後——這大約是漫遊者所必需的吧——費立克斯生龍活虎般地從床上跳起來，急急忙忙穿上衣服，父親認為現在要比以往更加注意才對。男孩本來希望全身打扮得煥然一新，卻覺得衣服既不貼身，又不好看。他朝花園跳去，半路上只順手抓了一點兒僕人給客人們送來的早點心、因為女士們要在一個鐘頭以後才會出現在園子裡。

　　僕人習慣同客人攀談，出示屋裡的一些東西；這時他把我們的朋友帶進一條畫廊，這兒懸掛的盡是肖像畫，他們都是活躍在十八世紀的偉大莊嚴的人物，繪畫和塑像多半出自卓越的大師們之手。技術管理員說：「您在整個府邸裡找不到一幅稍微帶有點關於宗教、傳說、神話、傳奇或寓言意味的畫；我們主人只想促進想像力，才好使人想起真實的東西。他常常說：『我們瞎說得夠多了，不應該再通過外界的刺激手段來提高我們精神上的這種危機了。』」威廉問，能見到他嗎？回答的消息是：「主人按照習慣一早就騎馬出去了。他平常愛說：『生活就是聚精會神！』——您會看見，他自我欣賞的這些格言就書寫在門楣上，例如這兒我們立即看到：『從有益通過真實達到美。』」姊妹倆已經在菩提村下準備好了早餐，費立克斯在她們周圍搞惡作劇，用各式各樣愚蠢和冒失行為來賣弄自己，吸引她們對自己的注意，從而博得赫西莉的制止和呵斥。這時姊妹倆試圖用真誠坦率的態度，贏得威廉這位沉默寡言的客人的信任，他討她們喜歡；她們講述有位敬愛的堂兄，離家三年，不久將要回來，又講到一位尊敬的姑母，住在離此不遠的府邸，被當作家族的保護神。她們描敘她雖然病體衰弱，而精神卻十分旺盛，仿佛是位無形的古代女預言家，她用純粹神人般的語言簡單明白地道破人間事物。

　　這時候，新客人把談話和問題轉移到目前。他希望更好地認識這位高貴的伯父怎樣從事純潔而堅定的活動，他想到這人指示的從有益通過真實而達到美的道路，試圖用他的方式解釋這些話；果然成功了，有幸博得朱麗葉的讚賞。

　　赫西莉一直含笑默默聽著，這時相反地答道：「我們婦女處在特殊的情形下。我們聽人不斷重複男子們的格言，不錯，我們必須看見它們用金色字母懸在我們頭上，可是我們姑娘們會在暗中說出相反的方面，這恰好適合目前的情形。美人兒找到崇拜者，也找到求婚者，直到最後甚至找到一個丈夫，這樣她就達到並不令人十分高興的真實，如果她聰明的話，她就獻身于有益的事情，這就是照顧家務和孩子，而且堅持下去。至少我發現情形常常是這樣的。我們姑娘們有時間觀察，這時我們多半找到並未尋求的東西。」伯父派遣一個信差帶來消息，邀請大夥兒去附近一所狩獵小屋就餐，他們可以騎馬去，也可以乘車去。赫西莉挑選騎馬。費立克斯懇切請求也給他一匹馬騎。他們意見一致，朱麗葉同威廉乘車，費立克斯充當侍從，陪伴他年青心愛的女士第一次騎馬出遊。

　　這時候朱麗葉同新朋友經過一系列場地，它們全都表明可供利用和享受，不錯，無數的果樹真使人懷疑，所有的水果是不是統統可以吃。

　　「您是通過一間非常奇妙的前廳來到我們團體當中，發現好些實在稀奇古怪的東西，我猜想得出，您希望知道它們彼此之間的關係。一切都是以我們卓越的伯父的精神和思想為依據。這位高貴人物的壯年時期是同貝加利亞和費南吉裡同時代的；當時一種普遍的人性格言對各方面都發生影響。這種普遍性的東西，卻形成追求精神和追求思想的嚴格性格，這完全與實際方面有關。他並不對我們隱瞞，他是怎樣按照他的方式改變和贈送自由思想的格言，如：『給大多數人以最好的東西』與『給許多人以期望的東西。』絕大多數人既找不到也不認識什麼是最好的東西，更不用說予以證實了。可是許多人都跟在我們周圍轉；他們希望什麼，我們知道：他們應該希望什麼，我們考慮，這麼一來，就經常有重要事情可作了。』她接下去又說：『住在這兒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在這種意義上來栽培、建造和設置的，而且為了一個完全接近、容易把握的目的，就是說，這一切都是為了附近的大山區的緣故。』「這位卓越的男子集中力量和財產，自言自語地說：『不能讓山區的孩子缺少櫻桃和蘋果，他們有權利渴望得到這些東西；不能讓主婦的鍋子裡缺少白菜、蘿蔔或者其他的蔬菜，這樣才使得我們享受上豆時維持相當的平衡。』他就是本著這種意義，按照這種方式從事工作的，而他的產業就給了他這種機會：好些年來，這兒就培養出一批男女挑夫，他們把水果挑到山區下邊最深的峽谷裡去賣。」

　　「我本人就象孩子一樣享受過這種東西，」威廉答道，「在我並「不希望遇見這些人的地方，也就是在機樹和山岩之間，使我感到驚訝的倒不是純潔的虔誠意識，而是令人解渴提神的新鮮水果。精神的禮物到處都有，而大自然的贈品卻在地面上散佈得不多。」

　　「除此之外，我們尊貴的主人還從遙遠地方給山區帶來好些必需的東西，在這幢建築物的牆腳邊，您可以看見儲存的鹽和香料。至於煙葉和燒酒，他讓別人去搞，他說這不是必需品，而是奢侈品，這會有不少中間商去採辦。」眾人彙集在一個特定地點，就是林中管林員的寬敞房屋，這兒已經準備好小小一桌便餐。「我們坐下吧，」赫西莉說，「這兒雖然設有伯父的椅子，不過他一定象往常那樣不會到來。我相當高興聽見，我們的新客人不會在我們家呆多久了，因為要認識我們全體人員，肯定會使他感到厭煩；這是永遠不斷出現在小說和戲劇中的人物：一個奇特的伯父，一個溫和活潑的侄女，一個聰明的姑母，好些熟悉的家庭常客，如果現在堂兄同來，他會認識一個非凡的旅遊者，此人也許還帶著一個古怪的夥伴，這麼一來，討厭的劇本就編好了，而且實際表演出來。」

　　「我們應當尊重伯父的個性，」朱麗葉答道，「他不麻煩任何人，倒是給每個人以方便。他討厭固定的宴會時間；他很少遵守時間，他平常聲言，新的時代最美好的發明之一，就是按照菜單吃東西。」他們在進行好些其他的談話當中，也提到這位尊敬的男子的愛好，就是到處欣賞銘文。赫西莉說：「我姐姐懂得解釋全部銘文，能同管理員比賽，我卻認為可以把它們統統翻過來，這樣，它們同樣真實，也許更真實一些。」威廉說：「我不否認，其中有些格言，似乎自己取消自己，比如我看見非常觸目地寫著：『產業和公共財產』；難道這兩種概念不是互相抵消嗎？」赫西莉插嘴說：「這類銘文好象是伯父從東方人那兒引用過來的，那些人在所有牆壁上都題著《古蘭經》上的格言，多半是表示崇敬，而不是理解。」朱麗葉不顧有人打岔，而繼續回答上面的問話：「您只須扼要說明少敘話語，那麼，意義馬上就顯示出來了。」經過一些插話以後，朱麗葉繼續解釋格言的用意：「每人都竭力重視、保持、擴大大自然和命運賜與他的財富，並用自己所有的本事，向周圍擴展，達到力所能及的程度；不過同時他卻在想，怎樣讓別人也參加一份，只有這樣，有財富的人才受到尊重，而別人也由此得以分享。」這時他們試圖舉例來說明，我們的朋友覺得自己對此十分在行，他們互相競賽，你爭我趕，來正確解釋那些言簡意賅的話句。據說，人們為什麼尊重王侯？難道不是因為王侯使得每人都從事活動，予以促進和照顧，並同樣享有他的絕對權力嗎？為什麼一切都唯富人的馬首是瞻？難道不是因為最貧困的人到處都希望分享過剩的盈餘嗎？為什麼所有的人都羡慕詩人？因為詩人的天性需要傾訴，甚至他就是傾訴自身。音樂家比畫家幸運一些，音樂家獻出受人歡迎的禮物，自己是直接在場的，而畫家只有在禮物與本身脫離後，才能給人。

　　除此之外，這時還有如下的普遍意見：人必須堅持每種方式的個人產業，個人財產要成為中心，公共財產才能由此出發；人必須是利己主義者，才不成為絕對的自私自利者，人必須聚斂，才能佈施。把財產和東西分給窮人，這有什麼意義呢？不如代他們作管理人，這更值得讚美些。這就是產業和公共財產那句話的意義，任何人都不應當侵犯資本，利息在社會運轉中自然而然地屬每個人。

　　在談話中，有人責怪伯父的財產沒有給他帶來應有的收益。他卻答道：

　　「我把少收入的部分看作是令我高興的那份藉此減輕別人的生活困難的支出，這種佈施經過我手，我一點也不費力，就把一切重新擺平了。」姊妹倆就這樣同新朋友交談了許多方面，由於相互間的信任不斷增加，於是又談到她們期待就要歸來的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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