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麥斯特的漫遊年代(12)_歌德

一二

　　「再說，她只在自己確保安全的時候才上路，她不是同每個人都兜搭，有時她逗留在合適的地方，這兒她可以根據所受教育的方式，做點服務工作來得到生活費用。說到這兒，她降低聲音，垂下眼臉，我瞧見有幾顆淚珠兒掉在她的臉頰上。

　　「「我接口答道，我絲毫也不懷疑她良好的出身，更不懷疑她值得尊敬的舉止。我只惋惜她迫於某種必要而為人服務，因為看上去她是配有僕人的，我儘管懷著強烈的好奇心，卻不願繼續追問她，寧願通過進一步的認識，確信她到處都顧及到自己的聲譽和德行的。這些話似乎又傷害了她，她答道，她隱瞞姓名和祖國，正是為了聲譽的緣故，其實說到底，聲譽的內容多半是想像的，而不是真實的。她提供服務，出示最後幾家給與她的證件，證明她作過某些事情，她毫不隱瞞，不願有人向她問起祖國和家族。這麼一來，她平生的清白和誠實只有天曉得，或者說，只好相信她說的話了。」聽了這類表白，看不出美麗的女冒險者身上有神經錯亂的嫌疑。雷萬先生對於闖蕩江湖這種決定不易理解，就猜想她或許是違反自己心願被迫嫁人。接著他又忽然想到，她是不是甚至對愛情絕望了。然而事情的發展，往往妙不可言，在他以為她在愛別人時，他自己卻愛上她了，而且擔心她繼續旅遊。他的眼睛不捨得離開那張美麗的臉龐，它在半明半暗的綠蔭中更增嫵媚。如果有仙女的話，那麼，舒展在這草地上的身體沒有比她更美的了。

　　這種傳奇式的會面散出一股魅力，使得他無力抗拒。

　　因此，雷萬先生對此事不再仔細考慮，就勸這位美麗的陌主女子跟他到府邸去。她沒有推拒，就跟著走，表示她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僕人送來飲料，她不作虛偽的客套，而是彬彬有禮地表示謝意。在等候午餐的時候，他指點房屋給她瞧。她只注意值得稱道的東西，比如家具，圖畫，或者巧妙地分割房間。她發現一間書房，她熟悉許多好書，於是謙虛而又津津有味地談論起這些書來。沒有一句廢話，沒有一點困窘。在餐桌上，舉止同樣文雅而自然，談話時聲音娓娓動聽。她說出的一切話，聽來都通情達理，她的性格看來正如她的人品一樣可愛。

　　餐後，一些小小的動作更增添她的風韻，這時她含笑朝著雷萬小姐說，她有個習慣，就是幹點活兒來回報主人請她享用午餐的款待。她每當缺錢時就向女主人要些針線活幹。她補充說道：「請您允許我在您的繡花繃子上繡上一朵花兒，好讓您以後看見它就想起我這可憐的陌生女子。」雷萬小姐答道，她很抱歉，實在沒有充分的理由來欣賞對方的技巧，不得不忍痛割愛。

　　這位漫遊女子的日光立刻轉向鋼琴。她說：「那麼，我只好用這琴音來償還我的債務，這也是流浪歌手平常慣用的方法。」她在琴上試彈兩三種序曲，顯示出訓練有素的手。人們不再懷疑，她是一位有身份的女子，擁有一切感動人心的技能。開始她彈得動聽而又明快，然後轉入嚴肅的音調，轉入一種深沉的悲哀的音調，同時從她的眼睛裡也可以看出這種深沉的悲哀。她珠淚盈眶，面容變了，她的手指停住了：但是她一下子用人世間最美的聲音唱出一支任意發揮的歌曲，聽來既有趣而又可笑。後來人們有理由相信，這滑稽的浪漫曲大約與她有關，因此，請諸位原諒，讓我把它插在這兒。

　　何故匆匆著大衣？

　　東方尚是未旦時。

　　男友冒著刺骨風，

　　是不高興去巡禮？

　　誰人脫去他的帽？

　　是他自願赤腳行？

　　他是怎樣來林中，

　　攀上積雪荒山頂？

　　溫暖地方多奇妙，

　　他可指望更開心，

　　要是大衣不在身，

　　他的恥辱多可憐！

　　那個流氓騙了他。

　　卸去他的行李包，

　　可憐男友出門去，

　　宛如亞當赤條條。

　　他為何也走這條路，

　　尋求蘋果多危險！

　　磨坊禁區固然好，

　　就象從前在樂園。

　　他不便再來開玩笑，

　　急忙離家往外行。

　　一下來到曠野中。

　　不禁發出哀歎聲：從她炯炯目光裡，

　　看不出絲毫背叛意!

　　她似乎同我最快活，

　　那知暗中想壞事！

　　我豈能在她懷裡入眠，

　　那心兒跳得多陰險？

　　她叫性急的愛神多拖延，

　　他果然使我們稱心願。

　　陶醉在我的愛情裡，

　　長夜漫漫無盡止，

　　等到媽媽來呵斥，

　　正是清晨到來時！

　　這時遠親和近戚，

　　人流不斷如潮水。

　　弟兄走來，姑姑張望，

　　還有堂兄和伯父也到場！

　　人聲喧嚷，接踵摩肩！

　　每人似乎都和畜性一般。

　　他們向我索取花朵和花環，

　　發出一聲聲刺耳的叫喊。

　　為何大夥兒都象發了瘋，

　　苦苦追逼無辜的青年人！

　　因為要贏得這類珍品，

　　必須變得更機伶。愛神把他的美妙遊戲，

　　總是及時加以執行，

　　他誠然不讓花兒在磨坊裡，

　　白白虛度十六春。——

　　這時他們搶劫衣物，

　　連外套也一併拿走。

　　哪來這麼多暴徒，

　　他們爬進狹窄的房屋！

　　這時我跳起來，大聲叫駡，

　　不錯，聲音傳到全體人群，

　　我再瞧一次那可恥的女子，

　　唉！她仍然顯得美麗動人。

　　他們統統抵不住我的怒氣，

　　我用雷鳴般的吼聲

　　還罵出一些粗野的話句，

　　最後我離開這座洞穴。

　　要象躲避城市姑娘那樣，

　　躲避你們鄉下村姑！

　　讓那身份高貴的夫人

　　有興致選拔男僕！

　　你們雖然訓練有素，

　　卻不識溫和的義務，

　　儘管常常變換情人，

　　你們卻不許出賣他們。

　　他就這樣在冬天時候歌唱，

　　四周看不見一棵草兒青青。

　　我笑他傷口深深，

　　這真是應得的報應，

　　誰在白天無恥地把他高尚的愛人欺騙，

　　夜裡還敢膽大包天，

　　爬進愛神虛假的磨坊，

　　那他必然得到這樣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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