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歌德 > 威廉·麥斯特的漫遊年代 | 上頁 下頁


  不過,為了證明我多麼樂意接受你們友好邀請的願望和心意,我把我的費立克斯交給你們帶去作為抵押。明早我准到你們家。請問,從這兒去有多遠?」

  「日落以前,我們還可以到家,」木匠說,「從邊界房屋去,您只要一個半鐘頭就行了。您的男孩今夜增加了我們家庭成員的隊伍:我們等候您明朝到來。」男子和驢兒開始走動。威廉懷著愉快心情看見他的費立克斯加入這麼友好的團體,他可以把自己的兒子與那兩個小天使比較,兒子顯得健壯有力。

  就兒子的年齡來說,他長得不算高大,不過很結實,胸部寬闊,肩膀有力;他的性格是統治與服從的奇妙混合,他已經抓著一枝棕相和一隻小籃,似乎在說明這兩種東西。眼看隊伍再一次消逝在一座懸岩背後,威廉鼓足氣力,從後面喊叫:「可是我該怎樣打聽你們的姓名呢?」

  「詢問聖約瑟就行了!」從穀底轉來聲音,全體人員隱沒在藍色壁影后面不見了。從遠處響起一種虔誠的合唱歌聲,威廉可以分辨出他的費立克斯的聲音。

  他爬上山去,因而耽誤了觀看日落。天空中,他已多次不見的點點繁星,當他步步登高時,又照在他身上。當他回到住宿的地方,天色還未全黑。他再一次欣賞這雄偉的山區景色,然後回轉他的房間,立即提起筆來寫信,度過這個夜晚的部分時間。

  威廉給娜苔莉的信

  現在終於達到了高處——山的峰頂,山嶺比這兒的整個地區,造成我們之間的分隔更大。就我的感情來說,一直還覺得是在心愛人兒的身邊,只要這滔滔河水從我們這兒不斷地奔流到他們那兒去。今天我還可以這樣想像:

  我投到森林溪流裡的樹枝,完全可以向她飄去,幾天之內就到她的花園前面;我們的精神把自己的種種形像,我們的心把自己的種種感受就這樣順流寄去。但是我擔心那邊有堵隔牆阻斷想像力和感覺。不過也許這只是一種魯莽的憂慮而已,大約那邊也和這邊的情形差不多吧。有什麼東西能把我和你隔開呢!你是我終生獻身的人,縱然奇特的命運使我和你分開,把我跟這片如此接近的天空出乎意外地聯接在一起。我有過克制自己的時間,可是,如果在那關鍵時刻不是從你的嘴裡和唇邊聽到要我自製的話,我就不會有足夠時間自我克制了。如果經久不斷的情絲沒有紡出來,把我們精神上永久地縮在一起,我又怎能放心一走呢。這一切我不便都說出來。我不願違反你提出的溫和的誡條,在這山峰上,我最後一次向你說出分手這句話。我的一生將是漫遊生涯。我得履行漫遊者的古怪義務,經受完全獨特的考驗。有時我讀了協會給我以及我本人給自己規定的種種條件,覺得多麼可笑!有些是遵守了,有些卻是違反了,然而就是在違犯時,這頁信即是我最後的仟悔、最後的赦免的證據,用以代替迫切需要的良心。我又讓步了。我謹慎起來,不再接二連三地發生象奔流不止的山泉般的錯誤。

  可是我願向你承認,我常常讚賞那些人類導師,他們只給他們的學生規定一些表面的、機械的義務。他們使得自己、也使得社會感到輕鬆。因為正是這份義務,開始我覺得十分麻煩,十分奇怪,後來我卻視為最舒適、最令人樂意遵守的了。

  我不能在一所屋子裡住三天以上。我不得離開任何旅店,除非它離我至少有一裡路遠。這些誡條的確適宜於使我的年代成為漫遊年代,而且防止我受到絲毫定居思想的誘惑。迄今我一直嚴格服從這個條件,甚而一次也沒有動用已有的許可。這兒我才第一次默默忍受,第一次在同一張床上睡了第三個夜晚。我從這裡把一些迄今耳聞目睹而保存下來的東西寄給你,明天一早我就要從山的那一邊下去,首先到一個不同尋常的家庭,我大概可以稱它作神聖的家庭吧,你會在我的日記中發現更多的說明。現在我向你告別,懷著真情寄出此信,其實只有一點可說,我也只願說一點,而且不斷重複,但是在我有幸拜倒在你的腳下,並在你懷裡哭訴相思之苦以前,我卻不想說,也不想重複了。

  早晨

  行李收拾好了。信差把旅行袋捆在背架上。太陽還沒有升起,到處迷漫著霧氣,不過上層天空是晴朗的。我們下到昏暗的深谷,不久我們頭上的天空也開朗起來。讓我向你發出最後的歎息吧!讓我望著你的最後目光充滿不由自主的淚水吧!我決定了,也下決心了。你不應當再聽到我的訴苦,你只許聽到有關漫遊者的遭遇。可是在我打算結束此信時,千百種思想、願望、希望和意圖再一次交錯起來。幸而有人催促我離開。信差在叫喊,店主當著我的面又在掃除屋子,仿佛我已經走了,他象無情的、漫不經心的繼承人,在與世告別者的面前,毫不掩飾地把產業據為己有。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