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歌德 > 威廉·麥斯特的學習年代 | 上頁 下頁
一五二


  攀登最高的樹梢,在船舶邊緣上奔跑,模仿有時在當地出現的繩技演員的絕招,似乎是她的一種天生本能。「為了更輕鬆地練習上述一切,她愛和男童們掉換衣服穿;儘管養父母認為這是最不規矩,不應許可的,我們也只好盡可能地原諒她。她走的和蹦跳的奇妙路徑,有時把她引到很遠地方,她迷路了,逗留在外,但又常常回來。她回來的時候,多半坐在附近一家別墅大門的圓柱下。人們不再去尋找她,等她自動國來、她好象坐在那兒的臺階上休息,隨後跑進大廳,觀看那些塑像,如果沒有人特別阻攔她,她就匆匆跑回家來。

  「最後,我們的希望受騙了,我們的寬容受到懲罰。孩子不見了,人們發現她的帽子漂浮在水上,這是一條通向大湖不遠的急流。人們猜測,她是在山岩中間攀援遭到了不幸;經過四面八方的搜尋,始終找不到孩子的屍體。「由於女伴們不小心的瞎聊,斯佩娜塔不久就得知她孩子的死訊;她顯得平靜和愉快,相當明白的表示,她高興上帝把可憐的人兒召到身邊去,加以保護,防止遭受或造成更大的不幸。「在這種時機,各式各樣有關我們湖水的神話傳開了。據說:大湖每年要得到一個無辜的孩子,湖水不喜歡屍體,遲早會把屍體拋到岸邊,不錯,就連最後的指節骨要是沉到水底,也會再次浮出水面。人們講述一個傷心的母親的故事,她的孩子在湖裡溺死了,她呼喚上帝和神靈,至少把屍體骨骼賜還她埋葬;下一次風暴果然把骷髏,再一次風暴又把軀幹漂到岸上,等到一切都齊全了,她就把全部遺骸包在一塊布裡,送到教堂去;然而,天呀,奇跡出現了!當她進入寺院的時候,包裹越來越沉重,最後,她把包裹放在聖壇的臺階上,孩子開始叫喊,自己從布裡掙脫出來,沒有人不感到驚異;算來隻缺少右手小指的一塊指節骨,後來母親再三尋找,終於找到了,把這個也保存在教堂裡面的其他遺物中間,以資紀念。

  「這些故事給可憐的母親以巨大的影響,她的想像力感覺到重新活躍,這有助於她的心靈的感受。她認定孩子現在已為自己和她的父母贖了罪,迄今加在他們身上的詛咒和懲罰都已全部消除了;現在要做的事情,是重新尋到孩子的骨骼,把它帶到羅馬去,這樣,孩子就會在彼得教堂的巨大聖壇的臺階上,渾身長滿美麗的新鮮皮膚,重新出現在人們面前。它將用自己的眼睛重新看父母,教皇確信得到上帝和神靈的一致同意,將在人民群眾的大聲歡呼中赦兔父母的罪,寬恕他們,讓他們結合。

  「這時她的目光和關心不斷指向湖和湖岸。每當夜裡波浪在月光下洶湧,她就認為閃爍的湖邊將把孩子漂浮上來,某位好事者故意跑出,到岸邊去收拾骸骨。

  「白天,她毫不疲倦地走到鵝卵石堤岸伸向湖中去的平坦地方,她把找到的所有骨頭都盛在一隻小籃裡。沒有人敢對她說,那些是動物的骨頭;她把大的骨頭埋下,小的保存起來。她一直不懈地幹這樣的活兒打發日子。神職人員由於履行職責不可避免地造成她的這種處境,只好竭盡全力承認她的所作所為。由於神職人員的影響,她在當地被人當作是個令人讚歎的女子,而不是精神失常的人。當她在人前走過時,人們合手為禮,孩子們吻她的手。

  「她從前的女友和女伴本應對兩個不幸人兒的結合擔負責任,懺悔神父答應只在下列條件下予以豁免,就是她在整個未來生活中始終不渝地陪伴這個不幸的女人,她果然用一種令人諒異的耐心和認真負責的態度履行她的職責,直到最後時刻。

  「在這期間,我們從沒有忽視對我們弟弟的留心。他寺院裡的醫生和憎侶不許我們去接近他;僅僅為了讓我們相信,他的情況不錯,只要我們願意,隨時可以在園子裡,在十字形回廊上,甚至通過他睡房屋頂的窗口去偷看。

  「我經過許多可怕的、古怪的時刻之後,發現我的弟弟陷入精神平靜和肉體不安的奇異狀態中。他幾乎從不坐下,每次拿起豎琴彈奏,多半伴以歌唱,除此而外,他總是不斷活動,在一切方面都表現得十分順從和聽話,因為他所有的熱情似乎都溶化在對死亡的唯一恐懼中了。只要有人用一種危險的疾病或者死亡來威脅他,就可以叫他幹世界上的任何事情。

  「除了在寺院裡不停的來回走動這種古怪現象而外,他還相當明白地表示,他更願意到山谷中間去漫遊。他談到一個常常使他提心吊膽的現象。他肯定,每夜在他醒來的時候,有個漂亮的男孩站在他的床頭,用明晃晃的鋼刀威脅他。人們讓他搬到另一個房間,但是他肯定這兒也有,後來甚而在寺院的其它地方都有男孩埋伏在他身後。他來回走動得更加不停,不錯,後來有人想起,這時他比平時更經常站在窗邊,從湖面眺望過去。

  「我們可憐的妹妹看來被這種唯一的想法,這種局限的活動逐漸折磨得精疲力竭了,我們的醫生建議,我們應當在她收集的其他骨頭中間,摻上一副孩子骨架,以增加她的希望。這種嘗試是令人懷疑的,不過至少看來可以辦到這點:等到各部分骨頭湊合齊全以後,可以使她放下永久的尋找工作,給她一個到羅馬去的希望。

  「女伴悄悄地把她收集的零星小骨收起,換上那副完整骨架。可憐的女病人看見後,果然感到難以置信的幸福。部分骨頭逐漸拼湊起來,人們可以標明,還缺少什麼。她小心謹慎地用線和帶子把各關聯部分縛牢;她用絲綢和刺繡去填滿空隙,就象人們通常對聖徒的肉體所表示的崇敬那樣。

  「她就這樣讓各個肢體拼合在一起,只差少許一些外部接頭了。有天早晨,她還睡著,醫生來探問她的情況,老婦人從睡房的小盒裡拿出那些受到尊重的殘骨給醫生看,讓他知道善良的病人在如何工作。接著不久,人們就聽見她從床上跳起來,她揭開布包,發現小盒裡空無一物。她跪下去:人們走來,聽見她在作愉快、熱情的祈禱。她高聲說道:『是呀!這是真的,並不是夢,完全確實可靠!我的朋友們,你們同我一起高興吧!我看見這個善良、美麗的小人兒復活了。它站起來,拉去面紗,它的光輝照耀整個房間,它的美麗淨化了,它不好踐踏塵上,儘管它願意。它輕輕地飄浮起來,一次也不能把手遞給我。它喚我到它身邊去,指示我應走的道路。我將跟隨它去,很快跟隨它去,我感覺到這點,心情十分愉快。我的優傷不見了,目睹復活的我,已經讓我預嘗到天國的歡樂。』「從這時起,她的整個心情專注在最愉快的前景上,再也不關心任何塵世事物,她享用極少飲食,她的精神逐漸同肉體分離。最後,人們發現她出乎意外的蒼白,沒有感覺:她再也不睜開眼睛,也就是我們所說的死了。

  「她的幻黨的名氣在人們中間傳播開了,她生前所享受的敬仰和尊崇,死後迅速轉變為懷念,人們立即把她當作是幸福的甚而是神聖的。

  「當人們打算把她埋葬在墳墓裡的時候,群眾爭先恐後地來到,有人想摸她的手,至少摸摸她的衣服。在這熱情高漲中,各式各樣的病人都感覺不到平時折磨他們的病痛,他們認為自己恢復健康了,他們公開承認這點,他們讚美上帝及其新的女聖徒。神職人員只好把遺體安放在一座小教堂內,人們要求為他做追思禮拜,眾人擁擠到難以置信的程度。山裡的居民本來就富於宗教感情,這時從他們的山谷裡湧來,虔誠、驚奇、膜拜,與日俱增。主教的命令就是要限制做這種新的禮拜,並逐漸把這股風平息下去,不讓他們實行。人們每次都激烈反抗,並準備用拳頭對付任何懷疑的人。他們高聲叫喊:『難道說,神聖的。博羅莫斯不是在我們祖先當中起了變化嗎?他的母親不是體驗到為他行宣福禮的幸運嗎?人們不是用阿洛納山岩上那座巨大形象,讓我們切身體會出宗教的偉大嗎?難道他的同類不是還生活在我們中間?上帝不是答應在虔誠的信徒當中不斷更新他的奇跡?』

  「幾天以後,屍體沒有出現腐爛的跡象,反而變得更白,仿佛是透明的一般,人們的信心不斷高漲,而且在群眾當中出現各種療疾的現象,連細心的觀察者也說不出道理,更不能乾脆把它看作是欺騙。全區都激動起來了,凡是沒有親自到來的人,至少有段時間一心一意專聽人說這方面的事情。

  「我的弟弟居住的那所寺院,也和其他地方一樣,被這種奇跡轟動了,因為他平常不留心任何事情,別人也不明白他的情形,於是人們當著他的面也不諱言這種奇聞。可是這一次他聽得十分清楚:他巧妙地貫徹他的逃亡計劃,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究竟是怎樣脫離寺院的。事後人們才知道,他同一群朝聖者渡河,船夫在他身上看不出什麼不對頭的地方,他請求船夫特別當心,別讓船翻了。他深夜來到那所小教堂,他不幸的愛人就脫離痛苦而安息在那兒。辦有少數幾個虔誠的人跪在角落裡,她的老女友坐在她的頭過;他走上前去,招呼她,問她,她女主人的情怎樣。老婦略帶窘態答道:『你自己看得出來呀。』他只是從旁打量屍體。他躊躇了一會兒,伸手握她的手。

  他被冰冷的手嚇倒了,很快把死者的手放下,他不安地環顧四周,對老婦人說:『我現在不能留存她的身邊,我還得走一條漫長的路,不過我會及時回到這兒來;她醒來時,你把這點告訴她。』「他就這樣走了。我們得到這個消息已經遲了;人們打聽他到哪兒去,結果枉然!究竟他跋涉了哪些山山水水,是不可思議的。經過長時間以後,我們終於在格勞賓登重新發現他的蹤跡,不過已經太遲,而且很快又消失了。我們猜測,他到德國來了,不過戰爭完全抹掉了這種微弱的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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