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歌德 > 威廉·麥斯特的學習年代 | 上頁 下頁
一四一


  娜苔莉停在紀念碑前,把手放在碑上,說:「我的善良的叔祖父對這件古代作品特別偏愛。他有時說:『不光是最早的花朵掉落下來,你們本可以把它們保存在上面的狹小地方,還有懸在枝頭、長時間給我們以最美好希望的果實也掉落下來,因為秘密的蛀蟲正在對果子的早熟準備予以破壞。』我擔心,」她繼續說,「他在預言這個可愛的姑娘似乎逐漸擺脫我們的照顧,而傾向這清靜的住所。」他們正準備走開,娜苔莉說:「我還得請您注意一點東西。您看兩邊高處半圓形的洞孔吧!合唱隊歌手可以隱藏在這兒,這橫線條下的鐵質裝飾用來釘掛毯,按照我叔祖父的命令,每次舉行葬禮都得掛上。他沒有音樂尤其是歌唱就不能好好生活,同時他還有種怪癖,不願看見唱歌的人。他總是說:

  『劇場太嬌養我們了,音樂在那兒只是為眼睛服務,它伴隨動作,而不伴隨情感。在清唱劇裡和音樂會上,樂師的形象常常干擾我們;真正的音樂是專為耳朵而役的;一種美妙的聲音是可想而知的最一般的東西,當發出這種聲音的有限個人出現在眼前,就破壞了那種一般性的純粹的效果。我願意看見我要同他談話的每個人,因為這是個別的人,他的形象和性格使得談話有價值或無價值,與此相反,唱歌給我聽的人,應當看不見,他的形象不應當迷住我,或者使我糊塗。這時只是器官對器官說話,不是精神對精神,不是大千世界對眼睛,不是浩渺天宇對人。』同樣,他對器樂也希望盡可能使樂隊隱藏起來,因為由於機械式的動作,由於樂器演奏者的應急的、常常顯得稀奇古怪的表情,弄得人精神渙散,不知所措。所以他總是習慣於閉著眼睛聆聽,以便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耳朵這個唯一器官的純粹享受上。」他們正要離開大廳,忽然聽見孩子們在走廊上拼命奔跑,費立克斯叫喊:

  「不,我!不,我!」迷娘首先沖進敞開的房門,她上氣不接下氣,幾乎說不出一句話來。費立克斯還落後幾步,一個勁兒地叫:「特蕾色媽媽來啦!」原來孩子們為了傳遞消息,比賽誰跑得快。迷娘躺在娜苔莉臂彎裡,她的心猛烈跳動。

  「不聽話的孩子!」娜苔莉說,「不是禁止你做一切劇烈活動嗎?瞧,你的心臟跳得多厲害!」

  「讓它破裂吧:」迷娘發出一聲深長的歎息,說;「它好久以來就是這樣跳了。」人們剛從這種混亂和驚惶中恢復常態,特蕾色走進屋來。她向娜苔莉飛奔過去,擁抱她和善良的女孩。然後她轉向威廉,用她明亮的眼睛打量他,說:「喏,我的朋友,情況怎樣?您沒有讓人弄糊塗吧?」他迎著她跨前一步,她撲入他的懷裡,吊在他的脖子上。「啊!我的特蕾色!」他大聲叫喊。

  「我的朋友!我的愛人!我的丈夫!對呀,我永遠是你的!」她在最熱情的接吻中叫個不住。

  費立克斯拉著她的裙子叫道:「特蕾色媽媽,還有我呢!」娜苔莉站著,目注前方;迷娘突然用左手抓向心口,同時劇烈地伸直右臂,大叫一聲,倒在娜苔莉腳下,就象死去一般。

  恐怖是巨大的:心臟和脈搏都不跳動了。威廉抱起她,走上樓去,發抖的身體吊在他的肩上。醫生到來也沒有多大希望:他和我們已經認識的那個年輕的傷科醫生一起,努力搶救無效。可愛的人兒不能複生了。

  娜苔莉向特蕾色招手。後者挽著她的男友的手,領他走出房間。他默默無聲,說不出話,沒有勇氣和她的目光相對。他就這樣坐在長沙發上,這是他不久前遇見娜苔莉坐的椅於。他十分迅速地想起一連串的命運,或者說,他不是在想,而是讓這無法忘卻的東西,走馬燈似地在他心頭閃過。在人生的某些時候,事件就像是織機上面飛快的梭子,在我們面前穿來穿去,毫不停息地完成一件織品,這多少可以說是我們紡織和接合的吧。「我的朋友!」特蕾色叫道,「我的愛人!」她打破沉默,挽著他的手,「讓我們在這個時刻緊緊團結在一起,也許以後還會常有類似的情形需要我們這樣做。世界上這樣的事件,必須由兩個人同心協力地來承受。我的朋友,你要想到和感覺到,你不是孤獨一人,你要表示出,你愛你的特蕾色,首先,向她傾訴你的痛苦吧!」她擁抱他,溫柔地把他按在胸前;他伸出雙臂抱她,把她熱烈地貼在身上。「這可憐的孩子,」他大聲哀歎道,「在可悲的時刻投入我這不可靠的懷抱裡,尋求保護和避難;讓你的安全的懷抱,在這可怕的時刻給我好處吧。」他們緊緊擁抱,他感覺出她的心在他胸口跳動;不過他思想上是一片茫然,只有迷娘和娜苔莉的形象,象影子一般在他想像力前飄浮。

  娜苔莉進來。「為我們祝福吧,」特蕾色大聲說道,「在這可悲的時刻,你讓我們當著你的面結合吧。」威廉把臉埋藏在特蕾色的脖於後,他幸福得可以哭出來了。他聽不見娜苔莉走來,他瞧不見她,只是她那說話的聲音使他流出加倍的眼淚。

  「天作之合,我不願分開,」娜苔莉微笑著說,「但我不能使你們結合,也不能讚美,以免痛苦和愛慕似乎從你們心裡把對我哥哥的懷念完全趕走了。」威廉聽到這些話,從特蕾色的懷抱裡掙脫出來。「您要到哪兒去?」兩個婦女同時間。

  「你們讓我去看看孩子,」他大聲說道,「是我殺死了她!我們眼見的不幸,遠不及想像力強制地投入我們心中的災害,你們讓我去看一眼那個逝世的天使,她那愉快的面容會告訴我們,她是幸福的!」——因為兩位女友勸阻不住激動的小夥子,只好跟在他身後;但是那位善良的醫生同外科醫生一起向他們迎面走來,攔住他們去接近逝世的人,並且說道:「請你們離開這個可悲的對象,允許我盡我的醫術,使這奇特人兒的遺體多保持一些時間。我想對這個可愛的人兒施行美容術,不光是塗防腐香料,還讓她保持生動的外表。因為我預見到她的死亡,所以採取了一切措施,在這兒同這位助手一起,肯定可以成功。請你們只給我幾天時間,別再要求看這可愛的孩子,等我們把它搬到『過去廳』裡去。」年輕的外科醫生手裡又拿著那引人注目的手術工具袋。威廉問醫生:「他大概是從誰的手裡得來這只袋子。」娜苔莉答道:「我對這個袋子認得很清楚,他是從他父親那兒獲得的,他的父親曾經在森林裡給您包紮過傷口。」

  「哦,這樣說,我就沒有搞錯,」威廉大聲說,「我立即認出這繃帶!

  是您讓給我的!它首先又使我去追蹤我的女恩人。這樣一個無生命的東西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甘苦!這帶子不知道經受了多少痛苦,但它的細線仍然無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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