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歌德 > 威廉·麥斯特的學習年代 | 上頁 下頁
一三一


  迄今每種教育方式都是糟糕的,它摧毀了真正教育的最有效的方法,把我們指向死胡同,而不是讓我們在前進的道路上感到幸福!」他雖然在自己一生中曾經見到過好些這樣的現象,然而他通過對孩子的觀察才弄明白人的天性。劇院也和世界一樣,對於他不過是擲出了一把骰子,其中的每個骰子在它的表面上都或多或少有點意思,但要合計起來才成個數目。這兒在孩子身上,可以這樣說,使他看出一個單獨的骰子,它的各個方面都刻上人性的優點和缺點。

  孩子對於辨別事物的要求與日俱增。由於他曾經知道,事物都有名稱,於是他也想聽到一切事物的名稱,他總認為他的父親一定知道一切,就常常問這問那地麻煩他,同時促使他去探究平常極少注意的事物。孩子早表現出對事物尋根究底的天賦本能。比如他問:風從哪兒來?火焰到哪兒去,父親才分明看出自己所知有限,他希望知道,人憑自己的思想敢走多遠,可以希望得到什麼,怎樣隨時給自己和別人說明道理。孩子每見到生物受到不公平對待,就氣得不得了,這使父親非常高興,認為這是優秀性情的表現。孩子看見廚娘宰了幾隻鴿子,就使勁追打她。不過這種美好印象很快又給破壞了,後來他發現男孩毫不留情地打死青蛙,撕碎蝴蝶。這使他想起許多人慣有的特徵,在不帶激情而觀察別人的行為時,總是顯得無比公正。

  這種舒適的感覺,就是男孩給他的生活以這麼美好而真實的影響,卻在一瞬間受到干擾。不久威廉就覺察出,真正說來,更多地是男孩在教育他,而不是他在教育男孩。他在男孩身上找不出什麼可以挑剔的東西,他不能給男孩指出非男孩自己所採取的方向,甚而奧蕾莉從前所指摘過的男孩的種種壞習慣,自從這位女友死後,又恢復老樣子了。孩子從不隨手關門,不肯吃光自己碟子裡的東西,他最高興的莫過於人們原諒他直接從大盤裡拿東西吃,不動盛滿飲料的杯子,偏要從瓶裡喝。他也極喜歡捧著一本書坐在角落裡,一本正經他說:「我得好好研究這有學問的玩意兒!」儘管他長時間連字母都不能認,也不想去辨認。

  如果威廉仔細思忖,他迄今為孩子做的事多麼少,而他能夠辦到的事又是多麼少,於是心裡就產生焦急不安,這足夠抵消他的整個幸福。他自言自語:「難道說,我們男子天生來就這麼自私,不能夠為我們以外的某個人兒操點心嗎?我同男孩不是正走在我曾經同迷娘走過的路上嗎?我接近這個可愛的孩子,有他在,就使我無比高興,然而這其間我實在是太過於疏忽了。

  我對他那麼熱心嚮往的教育做了些什麼呢?絲毫沒有!我聽憑他自由發展,把一切歸於偶然,他在沒有教養的團體裡極有可能所人擺佈;最初,男孩不過使你覺得稀奇,你的良心曾經喚起過你對他稍盡微勞嗎?後來你才明白他對你的重要。現在再也沒有時間讓你虛擲自己和別人的年華了;振作起來,好好想想,對你自己和善良的人兒該做些什麼,什麼天性之愛和孺慕之憂這樣緊緊地和你聯繫起來。」本來這段自問自答僅僅是個引子,以此表白他已經考慮過,注意到,尋求過,也選擇好了。他自己承認,不能再遲疑了。他經常為了失去瑪麗安妮而白白地痛心,這時他十分清楚,必須給男孩尋找一個母親,他認為沒有比特蕾色更可靠的了。他完全瞭解這個卓越的女子。這樣一個妻子和內助,是自己和家人唯一可以信託的人。至於她對羅大略的高尚情操,他是不用擔心的。他們被一種特殊的命運永遠拆開了。特蕾色認為自己是自由的,她雖然把婚姻看得冷淡,卻認為這是一件不言而喻的事情。

  他經過長時間的內心琢磨以後,決定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告訴她。她應當瞭解他,就象他瞭解她那樣,這時他開始仔細考慮自己的歷史,他覺得其中沒有值得稱道的事件,整個說來,每種但白都對他不利,他不止一次地想放棄原來的打算。最後,他決定向雅爾諾索取存在塔樓裡的他的畢業證書,雅爾諾說:「現在正是時候,」威廉得到了它。

  這是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一個高尚的人有意識地站在自己怎樣被人解釋的地點。一切過度都是危機,一種危機不就是病症嗎?一個人是多麼不願意在病後走到鏡前去!他感到康復,但是他只看到過去的疾病所產生的影響。

  威廉這時作好思想準備,種種情況已經向他表明,朋友是不會姑息他的,他雖然略微匆忙地展開羊皮紙卷,但是越讀下去就越安定了。他發現他詳細的生活歷史,是用巨大而清晰的線條描繪出來的;無論個別事件,還是有限的感觸,都沒有使他的目光混亂,一般的、親切的考察給他指示,而不是使他慚愧。他第一次看見離開自己本身的像,不是鏡子裡的第二個自我,而是畫像上的另一個自我:雖然不好說所有的特徵都完全吻合,但是可以令人高興的是,一種會得思考的精神這樣理解我們,一種巨大的才能打算這樣表現我們,使我們過去的形象依然存在,而且可以比我們本身持續得久。

  這時威廉專心致意地為特蕾色寫下自己的生活史,一切詳情細節已通過手稿喚起他的記憶了。他幾乎感到慚愧,因為同她那些偉大的品德比起來,自己實在舉不出有什麼可以證明合乎目的的活動。儘管他在文章中寫得詳細,但在給她的信裡卻寫得簡明扼要:他請求得到她的友誼,她的愛,如果可能的話,他請求和她結婚,請她儘快作出決定。

  經過幾番內心鬥爭,是不是把這件重要事情先同他的朋友,雅爾諾和神父商量一下,他決定還是默而不言。他果斷地下了決心,這事對他太重要了,因而他不願去聽從極明智、極優秀的男子的判斷;不錯,他甚而還十分當心,親自把信交給最近的郵站傳遞。也許如下的思想給了他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就是他在自己生活裡許多情況,不管是公開行動還是暗中行動,都被人觀察,甚而是受人控制,就象寫在手卷中的文字相當清楚地所表明的那樣。現在至少他想把自己純潔的心意向特蕾色傾訴:他的命運有待於她的決心和決定,於是他心安理得地至少在這重要點上避開了他的看守者和監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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