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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第九章

  威廉進入塔樓/畢業證書/對費立克斯的證實

  他回到羅大略的莊園時,發現這兒起了很大的變化。雅爾諾迎著他走來,告訴他如下的消息:叔祖父死了,羅大略奔喪去了,接受遺留下來的財產。

  「您來的正是時候,」他說,「可以幫助我和神父,羅大略把附近幾處重要莊園的買賣委託了我們;事情已經準備了很久,現在我們及時得到現金和貸款。這兒唯一需要顧慮的一點,就是一家外地商行也早看上了這些莊園,現在我們乾脆決定,同那家商行一起來辦這件事情,不然的話,我們會不必要地盲目抬高價格。看來,我們是在和一個聰明人打交道。現在我們作了計算和估計;我們怎麼分配莊園,也得從經濟上考慮,使得各方都獲得一份美好的財產才行。」文件攤在威廉面前,他們細看田地,草場、府邪,雅爾諾和神父對這件事雖然顯得了如指掌,然而威廉還是希望請特蕾色小姐來一起商量。

  他們在這些工作方面花費了好幾天時間,威廉沒有機會把他以往的奇遇和可疑的父親身份告訴朋友,他們也許會冷淡而輕率地對待一件在他來說是這麼重要的事情。

  他注意到,他們有時在親密談話時,在就餐和散步中,突然轉變話題,由此至少顯示出,他們之間要處理一些隱瞞著他的事情。他想起呂梯說過的話,更加相信府邸的整個一邊是他一直無法接近的。到一些走廊,特別是到古老的塔樓去,他迄今總是尋不到路和進口,雖然他從外邊把塔樓瞧得一清二楚。

  有天晚上,雅爾諾對他說:「我們現在完全可以把您看作我們自己人,如果我們不把您更深地引入我們的秘密中來,就未免不公平了。這是好的,一個人先進入社會,自視甚高,想獲得許多優點,試圖幹成功一切事情;不過,當他的修養到達一定程度時,就要學習投身在更大的團體中去,學習為了別人的緣故而生活,在義務性的活動中忘掉自己個人,這樣才是有益的。

  這時他才學到認識自己,因為說到底行動才使得我們同別人和解。你很快就會知道,在您的身邊有一個什麼樣的小世界,您在這個小世界中被人認識,該有多好;明天早上,日出以前,您穿好衣服等著。」雅爾諾按時到來,帶著他穿過府邸那些已認識和未認識的房間,然後通過幾處走廊,最後來到一扇巨大而古老的門前,門上包著結實的鐵皮。雅爾諾敲門,門開了一道縫,恰好可容納一個人溜進去。雅爾諾推威廉進去,自己卻不跟來。威廉置身在一個又暗又窄的隔板棚屋裡,周圍漆黑一團,他想前走一步,立即碰了回來。一種並不完全陌生的聲音呼喚他:「進來!」現在他才發覺,他置身其中的屋於四周只是掛著壁毯,一道微弱的光線從中穿過閃射進來。「進來!」聲音再叫一遍,他掀開壁毯,跨步進去。

  他現在置身其中的大廳,似乎從前是座小教堂;在幾級臺階上,代替祭壇的是一張巨大的桌子,桌上鋪著綠毯,上邊拉上帷幕似乎遮著一幅油畫;旁邊是精雕細琢的櫥,用精細的鐵絲柵欄封閉起來,這是圖書館裡常常見到的情形,不過他看不見書籍,只看見許多卷軸陳列著。大廳裡沒有別人;初升的陽光穿過彩色玻璃窗正照射著威廉,似乎在友好地向他致意。

  「坐下!」有個聲音叫道,它仿佛是從祭壇上傳來。威廉坐在一把小小的扶手椅上,椅對著進口的隔板;整個房間裡沒有別的座位,他只好一個人在這兒聽憑擺佈,儘管早晨的陽光刺得他的眼睛難受;椅子是固定在地上的,他只能用手遮著眼睛。

  這時發出一點輕微的響聲,祭壇上的幕展開,在框架內露出一個空空的黑洞口。一個身著普通衣服的男子走出來,向他問候,對他說道:「您認不出我來了嗎?難道說,在您想知道的其他事情當中,不也希望知道您祖父收藏的藝術品現在哪兒嗎?您想不起使您那麼著迷的油畫了嗎?那位患病的王子現在大約還在什麼地方受苦吧?」——威廉容易認出這位陌生人,就是在那個重要的夜晚同他在旅館裡談天的人。「也許,」這人繼續說道,「我們現在對命運和品格的看法可以更一致了。」威廉正要回答,幕又迅速拉上。「妙極了!」他自言自語,「難道偶然事件都有關聯?而叫作命運的東西,只是偶然嗎?我祖父的收藏究竟在哪兒?為什麼在這麼莊嚴的時刻提醒我想到這上頭?」他沒有時間再想下去,因為幕又拉開了,一個男子站在他的眼前,他立即認出是鄉村教士,此人曾和他同有趣的劇團一起作過那次水上航行;這人相當於神父,雖然不象神父本人。他帶著愉快的面容和莊重的表情開口說道:

  「人類教育者的義務不是防止迷誤,而是指導迷誤者,甚而讓他喝幹滿杯的迷誤之酒,這就是教師的智慧。對迷誤只是淺嘗輒止的人,就長久留戀它,而且還慶倖這是一種稀有的幸福;但是完全喝幹了它的人,如果不是喪心病狂,就必然認識什麼是迷誤了。」——幕再一次拉上,威廉有了思考的時間。

  「這個男子可能指的是什麼迷誤呢?」他自言自語,「無非是指跟蹤我整個一生的迷誤:我尋求教育,卻無處可尋;我自負可以獲得某種才能,其實我毫無這方面的素質。

  幕迅速拉開,一個軍官站出來,打他面前走過時說:「您學習認識可以信託的人。」——幕又閉上,威廉用不著多想,就認出這個軍官是在伯爵的庭園裡擁抱他的人,虧得此人才使他把雅爾諾當作募兵者。究竟這人是怎樣來到這兒,他是誰,這對威廉完全是個謎。

  「如果這麼多的人關心你,認識你的生活道路,而且知道下一步該作什麼,為什麼他們不更嚴格、不更認真地領導你呢?為什麼不引你離開,反而促進你的遊戲活動呢?」

  「別同我們爭辯!」有個聲音叫道。「你得救了,正在達到目的去的路上。你不用後悔你幹下的蠢事,也不用希望它再回來,沒有更幸福的命運給與人。」——幕拉開,丹麥的老國王全身武裝站在空中。「我是你父親的鬼魂,」畫像說道,「放心去吧,因為我對你的期望已經得到滿足,超出我對它們本身的理解。陡峭的地方只有繞彎路才能攀登,在平地上,直路四通八達。祝你平安,當你享用我為你準備的東西時,想到我吧。」威廉受到極大震動,他認為聽到自己父親的聲音,其實並不是,他由於目前的現實與對過去的回憶,置身在極度混亂當中。

  他沒有思考多久,神父走出來,站在綠桌後面。「到這兒來!」也向感到驚奇的朋友叫。威廉走上前去,跨上臺階。在桌毯上放著一小卷東西。「這是您的畢業證書,」神父說道,「您要將它銘記在心,它有重要的內容。」威廉把它拿起來,打開念讀:

  畢業證書

  藝術長存,人生短促,判斷艱難,機會稍縱即逝。行動容易,思想困難;按照意圖而行動是不方便的。萬事開頭愉快,門檻是期待的地方。孩童驚訝,印象決定他,他毫不費勁地學習,而嚴肅使他吃驚。模仿是我們天生來就會的,而被模仿的東西卻不容易看出來。出色的東西很少被人發現,更少被人重視。高峰刺激我們,但不是梯級;頂峰在望,我們卻樂意在平地上漫步。

  只有一部分藝術可以學到手,藝術家卻需用全部藝術。對藝術一知半解的人總是常常迷誤,而說得很多;完全佔有藝術的人,就只顧幹,說得少或說得晚。前一類人沒有秘密,也沒有力量,他們的理論就象烘烤過的麵包,只供一天的可口和充饑,但是麵粉不可以用來播種,而種籽不應當磨成粉。話是好的,但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東西是無法用話清楚說出來的。指導我們行動的精神是至高無上的。行動只有被精神理解,又只有被它表現出來。一個人如果做得對,沒有人知道他做的是什麼;但是我們常常意識到不對的東西。

  只照書本行事的人,就是書呆子,偽君子,或者半瓶醋。這樣的人有許多,他們彼此多半是氣味相投的。他們胡說八道,使學子停步不前,他們堅持的平凡乏味的作風,使優秀人士焦慮。真正藝術家的理論在於啟發思想;因為沒有語言的地方,就由行動來說話。好學子從已知的東西學習推斷未知的東西,並以此接近老師。

  「夠啦!」神父叫道;「其餘的東西在適當時候再說。現在你朝那些櫥裡看看。」威廉走過去,讀卷軸上的標題。他驚奇地發現羅大略的學習年代,雅爾諾的學習年代以及他本人的學習年代都陳列在那兒,此外還有許多他不認識的人的材料。

  「我可以瞧一眼卷軸的內容嗎?」

  「從現在起,這間屋子裡沒有什麼東西對您是封閉的了。」

  「我可以提個問題嗎?」

  「不用顧慮!只要是首先引起您的關心及應當使您關心的事情,您都可以得到明確的回答。」

  「好吧!你們這些不尋常的聰明人,你們的目光洞察許多秘密,你們可不可以告訴我,費立克斯是否真正是我的兒子?」

  「上帝保佑您問得好!」神父大聲說,同時高興得拍手了,「費立克斯是您的兒子!我在上帝面前發誓,吐露我們中間的秘密:費立克斯是您的兒子,就思想來說,他逝世的母親對您並非不配。您從我們手裡接受這可愛的孩子吧,回過頭去,大膽領受幸福。」威廉聽見背後發出響聲,轉過身去,看見一張孩子臉調皮地從進門的壁毯中間露出來:這是費立克斯。男孩被人看見後,立即開玩笑地把自己藏起來。「快出來!」神父叫道。他跑了過來,他的父親向他撲去,把他抱在懷裡,貼在心口上。「對呀,我感覺出來了,」他大聲叫道,「你是我的!我得感謝我的朋友們讓我獲得上天的恩賜!你從哪兒來,我的孩子,為什麼正巧在這個時刻?」

  「你不用問了,」神父說。「上帝保佑你,青年人!你的學習年代過去了,大自然宣佈你滿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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