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歌德 > 威廉·麥斯特的學習年代 | 上頁 下頁
一二三


  「我不否認,」威廉答道,「我是懷著滿腔怒火沖著您來這兒的,本來下了決心,要著著實實責備您對奧蕾莉的態度。」

  「我是應受責備的,」羅大略說,「我不該把對她的友誼與戀愛的情感混淆起來,我不該把她配受到的尊重勉強塞進戀愛中去,她既引不起也保持不住我的愛戀。唉!她戀愛的時候並不可愛,這是一個婦女可能遇到的最大不幸。」

  「不管怎麼說,」威廉答道,「我們總不能避而不談應受責備的事情,不能避而不談我們的思想和行動以一種古怪的方式,改變了自然而良好的方向;然而某些義務我們決不能視而不見。女友的屍骨正安息在地下;我們縱然不用責駡自己,也不用責備她,總得懷壽同情在她墓上撒下一點鮮花吧。

  但是在那不幸的母親長眠在內的墓頭,讓我問您:為什麼您不接受這個孩子?

  一個人人見了都喜愛的兒子,您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憑您那麼純潔而溫柔的感情,怎麼會全然背棄一顆父親的心?近來所有的時間,您隻字也沒有提到這個珍貴的小人兒,他的美麗和可愛是說不完的。」

  「您說的誰?」羅大略問道,「我不懂您的意思。」

  「除了您和奧蕾莉的兒子還有誰!幸而這個漂亮的孩子什麼都不缺,只缺一個慈愛的父親認領他。」

  「您大錯而特錯了,我的朋友,」羅大略叫道,「奧蕾莉沒有兒子,至少不是我的;我從不知道什麼孩子,不然的話,我會愉快地接受他,就是在目前的情況下,我也樂意把這個小人兒看作她的遺孤,擔負起對他的教養。

  難道她什麼也沒有說過,這男孩是屬￿她的,或是屬￿我的?」

  「我想不起,聽她明確說過什麼話;但是既然這麼認定了,我就對這點一刻也不懷疑。」雅爾諾插嘴說:「關於這方面我可以提供一些事實說明。有個老婦人,您一定常常見到她,是她把孩子帶給奧蕾莉,奧蕾莉熱情地接收下來,希望有孩子在身邊可以減輕她的痛苦,孩子也的確給了她一些快樂的時刻。」威廉聽了雅爾諾的揭露,心裡非常不安,他非常懷念善良的迷娘和漂亮的費立克斯,他表示,希望把兩個孩子從現在的處境中解脫出來。

  「我們想儘快把事情辦好,」羅大略說,「我們把那個奇特的女孩委託給特蕾色,她不可能落在更好的人手裡了,至於男孩嗎,我想還是您帶在身邊的好。婦女們把未受教育的孩子留給我們,只要我們肯多多關心他們,他們定會得到發展。」雅爾諾說:「總而言之,我認為您還是乾脆放棄劇院生涯為妙,您在這方面表現不出什麼才能。」威廉受了當頭一棒;他不得不盡力控制自己,因為雅爾諾的苛刻的話語,相當損害了他的自尊心。「您要使我對此深信不疑,」他露出勉強的笑容答道,「還得幫我一次忙,雖然這是可悲的,但要把我們從心愛的夢中驚醒過來實在不容易。」

  「對此不用多說了,」雅爾諾答道,「我只想催您先把孩子們接來,其餘的事情自會水到渠成。」

  「我已經作好準備,」威廉答道:「我既感到不安,又感到好奇,看我是不是對男孩的命運更能摸清一些底細;我渴望再見到女孩,她有那麼多的特點同我聯繫起來。」他們一致同意,讓他不久即起程。

  第二天,他把行裝準備好了,馬匹裝上了鞍,他只想向羅大略告別一聲。

  早餐時間到來,他們照例坐在桌邊,不等候家主人,主人來得晚,同他們一起就座。

  「我敢打賭,」雅爾諾說,「您今天又讓您的溫柔心腸去經受考驗,您控制不住重訪舊情人的欲望吧。」

  「猜對了!」羅大略回答。

  「講來聽聽,」雅爾諾說,「事情的經過怎樣?我感到無比好奇。」

  「我不否認,」羅大略答道,「這難忘的舊情過分地掛在我的心上;所以我下決心再次騎馬前去,非見到她本人不可,她那恢復青春的形象使我產生了這麼愉快的錯覺。我在離她家不遠的地方下馬,讓馬匹停在一邊,以免驚擾正在門口玩要的孩子。我走進屋去,她偶然沖著我走來,這是她本人,雖然起了巨大的變化,我仍然認出了她。她長得更結實而且顯得更高大一些;她的嬌媚姿態被穩重的舉止掩蓋了,她的活潑性格轉化成緘默的沉思。她的頭,從前是那麼輕盈和自在,現在微微下垂,額上露出淺淺的皺紋。

  「她看見我時,垂下眼簾,不過沒有紅暈顯出內心的激動。我,伸手給她,她也伸手給我;我問到她的丈夫,丈夫不在,問到她的孩子們,她走到門口,叫他們進來。孩子們到來,圍繞在她身邊。沒有什麼比看見一個母親抱著孩子更動人的了,沒有什麼比一個母親置身在許多孩子中間更令人崇敬的了。為了再找點話說,我問小女孩的名字;她請我進屋去,等她的父親回來。我接受請求,她帶我跨進房間,我發現這兒一切東西差不多都原封不動,還有——妙不可言!美麗的侄女兒,她的肖像正坐在紡車後面的那張矮凳上,我從前就常常發現我的舊情人表現出和這同樣的姿態。一個完全象母親的小女孩,跟在我們身後,我就這樣站在過去與未來中間的奇妙的現在當中,好比是在橙樹林裡,花與果順序並排生長在小小的範圍內。侄女兒出去,取來一些冷飲,我伸手給以前心愛的人兒,對她說:『我再見到您,真高興呀。』——『您對我這麼說,是很好的,』她答道;『不過我也可以向您保證,我也是說不出的高興。我有多少次盼望在我的一生中再見到您一面;這是我認為是我最後時刻中的希望。』她用一種莊重的聲音說這些話。沒有激動,語調自然,我從前為此曾對她十分傾倒。侄女兒又走來,還有她的父親也來了——至於我懷著什麼心情留下,又懷著什麼心情離開,我讓你們去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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