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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羅大略與佃戶的女兒/威廉想接迷娘和費立克斯來

  威廉回到府邸時,發現高貴的羅大略正在完全複元當中;醫生和神父不在場,只雅爾諾一個人留下來。短時間內,正在康復的羅大略又騎馬出遊,時而獨自一人,時而同朋友們一起。他說話是認真和悅耳的,同他談話可以得到教益而令人舒暢,人們常常發現他有種細膩的、敏感的跡象,儘管他竭力掩飾,甚而差不多是在否認,然而還是違反他的意志而流露出來。

  有天晚上,他靜靜地坐在桌邊,看樣子倒是顯得愉快。

  「您今天一定有了一次奇遇,」雅爾諾最後開口說道,「而且還是十分愜意的。」

  「您多麼理解別人!」羅大略答道,「不錯,我是碰到一次非常有趣的奇遇。換在別的時候,我也許會覺得它不象這次這麼吸引人,而這回它竟至這麼感動了我。傍晚時分,我騎馬穿過河那邊的村落,這條路是我以前經常遊歷的。我肉體的痛苦弄得我筋疲力盡,超出我的想像以外;我覺得軟弱無力,而恢復精力以後就像是新生一般。一切事物在我眼中就和我早些年代所看到一樣:一切都顯得這麼可愛,這麼嬌媚,這麼動人,似乎我和它們暌違已久了。我看得清楚,這就是虛弱;但是我完全聽之任之,緩緩騎馬行去,我完全明白,為什麼人喜愛生病,因為病使我們產生甜蜜的情感。您也許知道,以前是什麼東西常常吸引我走這條路吧?」

  「要是我記得不錯,」雅爾諾答道,「那是一次小小的戀愛交易,同一個佃戶的女兒發生的。」

  「應該說是一次大大的才對,」羅大略答道,「因為我們倆都十分相愛,完全一本正經,而且時間也相當長。今天偶然一切又碰在一起了,使我活靈活現地重見到我們早年戀愛的情景。男孩們又從樹上搖下金龜子,梣樹的葉子並不比我第一次看到的那天更闊。時間過得很久了,我再也沒有見到過瑪嘉麗特,因為她嫁到很遠的地方去了;我只是偶然聽到,說她幾周前帶著她的孩子來探望她的父親。」

  「這麼說來,這次騎馬散步不是完全出於偶然囉?」

  「我不否認,」羅大略說,「我希望碰到她。當我來到離住宅不遠的地方,我看到她的父親坐在門口,一個大約一歲的孩子站在他身邊。我走近去時,有個女人迅速地從樓上窗口朝外望,我來到屋門口,聽見有人從樓梯上奔下來。我確實以為這一定是她,我只好承認,我自鳴得意,以為是她認出了我,她急匆匆地朝我迎面走來。但是我多麼慚愧,她從門口跳出來,抓住靠近馬匹的孩子,把他抱進屋去。我感到難受,我的虛榮心後來才略微得到安慰,就是在她匆忙離開時,我分明看出她的脖子和耳朵後面泛起明顯的紅暈。

  「我沉默下來,同父親搭話,同時偷看窗口四周,會不會在那兒什麼地方看到她。可是我沒有看出她的一點兒影子。我也不想問,就這樣騎馬離開了。我的失望心情被驚奇的感覺緩和了幾分:因為我雖是匆匆見她一面,卻覺得她的容顏幾乎完全沒有改變,十年光陰不同尋常啊!不錯,我看她似乎更年輕了,身材依然那樣苗條,腳步依然那樣輕盈,粉頸似乎比以前更纖巧,雙頰同樣容易泛起可愛的紅暈,而且這時是六個孩子的母親了,也許以後還會更多咧。這個形象正好與環繞我周圍的仙靈境界十分協調,於是我更加懷著恢復青春的感覺騎馬馳去,到了下一處森林邊,才勒轉馬頭往回走,這時太陽已經西墜了。儘管下滴的露珠使我想起醫生的處方,最好是直接回家去,可是我還是往回走,通過佃戶家旁邊的路。我看見一個婦女在園子裡走上走下,一道疏籬圍著園子。我騎馬走在通向籬笆去的小路上,發現我渴望一見的人兒正離我不遠。

  「夕陽雖然照著我的眼睛,我卻看見她在籬邊幹活,疏籬只略微掩映著她的倩影,我以為見到我的舊情人了。這時我朝她走近,沒有出聲,可是禁不住心在跳動。幾株野玫瑰的高枝被微風吹拂,搖晃不止,便我看不清她的形態。我和她搭話,問她生活得怎樣。她用半大的聲音回答:『滿好。』這時我注意到有個小孩在籬笆後面忙著拔花,我趁機問她,她的其他的孩子在哪兒。『不是我的孩子,』她說,『這對我來說還早咧!』這時正巧穿過樹枝看清她的面容,我不知道對這個形象該怎麼說才好。她是我的舊情人,但又不是。她比我十年前見到的幾乎還要年輕些,還要漂亮些。『難道您不是佃戶的女兒嗎?』我半迷惘地問。『不是,』她說。『我是她的侄女。』「『但是你們倆非常相象呀,』我說。

  「『凡是十年前看到過她的人都這麼說。』我繼續問她各種事情;我的錯誤反而使我好受,儘管我已經發現自己找錯了人。我捨不得離開面前的人兒,她是我從前幸福的活生生的寫照,這時小孩離開她去尋找花,朝池邊跑去了。她向我告別,急忙跟在孩子身後走去。

  「這時候我弄清楚了,我的舊情人真的在她父親家裡,我騎在馬上,不斷琢磨著,是她本人呢還是侄女兒不讓孩子碰著馬匹。我把全部經過情形在心裡重複幾遍,真不容易知道,還有什麼別的東西能使我感到更舒服的了。

  但是我分明覺得,我還有病在身,現在我們還是請求醫生使我們擺脫這種殘餘的情調吧。」私下坦白出優雅的戀愛事件,往往也和講鬼怪故事一樣,只要有人開了頭,其他的人也就源源不斷地自動接上來了。

  我們這個小團體的人都在作對過去時代的回憶,尋找一些這類材料。羅大略講得最多。雅爾諾的故事都有一種獨特的性質,至於威廉要供認出什麼,我們可以不問而知了。這時他最擔心有人叫他講同怕爵夫人的故事,不過沒有人想到這點,仿佛和這壓根兒不相干。

  「真的,」羅大略說,「世界上沒有比這更愉快的感覺了,就是這顆心經過冷淡的停頓以後,重新為薪的戀愛對象而敞開,不過,要是命運把我同特蕾色結合在一起,我願終身放棄這種幸福。人不能老是年輕,也不應當老是幼稚無知。認識世界的男子,就知道他該在世界上幹些什麼,可以希望從世界上得到些什麼,最合乎願望的莫過於找到一個賢內助,這樣的妻子同他一起到處活動,還得為他準備一切,她的活動撿起他不得不放下的事,她的勤勞擴展到各個方面,而他的家人只能走一條直路。我曾夢想同特蕾色一起過天堂般的生活!不是狂熱幸福的天堂,而是安全生活的人間天堂:這就是幸福時有秩序,不幸時有勇氣,照顧窮苦無依的人,成為一個對極偉大的事情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哦!我看清楚她身上有這種稟賦,施展出來將使我們驚奇不已。只要我們注意婦女的歷史,就看出她們比一切男子優越得多。她們對環境有清楚的頭腦,在各種場合中有靈活的手腕,處理個別事件十拿九穩,從而使整體始終保持良好狀態,似乎她們從沒有朝這點想過。您或許會原諒我吧,」他含笑轉向威廉繼續說道,「如果特蕾色從奧蕾莉手裡騙走了我。我同特蕾色一起,可以希望得到愉快的生活,而同奧蕾莉一起,連一小時幸福的時間也休想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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