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歌德 > 威廉·麥斯特的學習年代 | 上頁 下頁 |
一一六 |
|
第四章 有關琴師的報告/同呂娣乘車旅行 醫生到了,他就是那位善良、年老的矮小醫生,我們上面已經提到過他,感謝他傳達了有趣的手稿。他主要是來看望傷員,顯得對其狀況毫不滿意。 後來他同雅爾諾進行長時間談話,對外絲毫也不聲張,晚上他們一起就餐。 威廉十分友好地問候他,探問琴師的情況。 「我們還有希望把這個不幸人兒整治好,」醫生回答。 「這人對於您那受到限制的奇特生活來說,是可悲的累贅,」雅爾諾說。「他後來的日子過得怎樣?請告訴我吧。」雅爾諾的好奇心得到滿足以後,老醫生繼續說道:「我從沒有見到過心情這麼古怪的人。多年以來,他對身外的事物絲毫也不關心,甚而可以說是絲毫也不覺察;只是沉浸在沉思默想中,觀察他的空洞而無內容的自我,這對於他好象是一道無法測度的深淵。聽他說到那種可悲情況,令人有多難受啊!他大聲說:『我看不見眼前有絲毫東西,身後也看不見有絲毫東西,只看見一片茫茫黑夜,而我就置身在萬分可怕的寂寞中;我除了感覺自己有罪而外,再也沒有別的感覺了,而這種有罪感就像是一個遙遠的,奇形怪狀的幽靈,也只是讓人朝後看見。 那兒可沒有高,沒有低,沒有前,也沒有後,沒有語言可以表達得出這種永遠同樣的狀態。有時我在這種冷漠的困境中激動地大叫,永恆!永恆!這句不可理解的古怪話兒卻響亮而清晰地反對我處境的黑暗。沒有一線神靈的光輝在這黑夜裡向我顯示。我對我自己也為我自己而痛哭流涕。對於我來說,沒有什麼比友誼和愛情更殘酷了:因為只有它們才哄騙出我的希望,以為環繞在我周圍的現象真有可能。然而這兩種幽靈也是從深淵中升起來嚇唬我的,最後還奪去我對於這種巨大現實的寶貴意識。』」醫生繼續說道:「當他以這種方式和您親密談心時,您得好好聽著。有幾次我非常感動地傾聽他談話,如果有什麼事情湧上他的心頭,迫使他暫時承認,時間已經過去了,於是他好象顯得驚奇,又鄙棄事物的變化,當這是諸種現象之一。有天晚上,他唱一首歌哀歎他的白髮;我們大夥兒坐在他周圍,哭泣起來。 「哦,請您把歌詞給我吧!」威廉大聲說。 雅爾諾問道:「難道說,您絲毫也沒有發現他說的犯罪指什麼嗎?沒有發現他裝束古怪的原因,火災時的態度以及對待孩子的憤怒嗎?」 「我們只有通過推測來逐步摸清他的命運;直接問他,有悖於我們的原則。因為我們察覺他受過天主教教育,於是我們以為可以通過懺悔來慰藉他的心病。但是,每次逢我們給他帶來教士,他總是千方百計地避開。我雖然不能完全滿足您想知道一些他的情況的願望,可是至少我願意向您透露我們的推測:他在教士等級中度過了青年時期;所以他才穿長袍,蓄鬍鬚,他一生的絕大部分時間始終不識愛情的快樂。後來誤入歧途,和一個至親的女子發生關係,也許她在生產一個不幸的孩子時死了,這使他的腦筋完全錯亂了。 「他最大的狂想是他認為自己到處帶來不幸,死神通過一個天真的男童向他降臨。在他還不知道迷娘是女孩以前,他害怕她;現在費立克斯使他恐懼,由於他無比愛戀他那貧困潦倒的生活,所以他才對孩子產生厭惡。」威廉問道:「您對他恢復健康抱什麼希望呢?」醫生答道:「這只好慢慢前進,但是不好後退。他繼續從事一定的活動,我們習慣於讀報給他聽,他現在懷著巨大的熱望常常等待著。」雅爾諾說:「我對他的歌曲感到好奇。」 「我可以給您搞來一些,」醫生說。「教士的長子常常抄寫父親的佈道詞,他趁老頭子不注意時錄下幾段歌詞,逐漸湊成了好些歌曲。」有天早上,雅爾諾來找威廉,對他說:「您得幫我們一點兒忙,呂娣必須離開一些時間;她那種激烈的、我也許可以說是令人難受的愛和熱情,妨礙男爵的複元。他的傷勢要求休息和鎮靜,儘管她對他的良好性情來說,沒有危險。您已經瞧見,呂娣那種雷霆風火般的照顧,難以抑制的恐懼以及老是淌不完的眼淚,使得他多麼苦惱,還有——夠啦,」他過了一會兒,微笑著補上一句,「醫生特別要求,她應該離開這屋子一些時間。我們哄她,說是有位非常要好的女友住在附近,要求見她,每時每刻都在等候她。她聽從勸告,去找法院執事,這人住在離這兒只兩小時路程的地方。他已經得到通知,特蕾色女士馬上就要走了,他感到無比惋惜;他也許會設法去挽留她,讓呂娣去追趕她,要是碰巧,呂娣會被人從這一個地方帶到那一個地方。最後,要是她堅持非回來不可,也用不著反對她;必須利用黑夜來幫忙,車夫是個機伶的漢子,還得同他商量好。您坐上車去陪伴她,穩住她,指揮這次冒險行動。」 「您給我一個不同尋常而令人擔心的任務,」威廉答道。「面對一種受到委屈的忠頁愛情有多可怕!甚而還要我為此充當工具嗎?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用這種方式欺騙人。因為我一直認為,為了好事和有益的事而進行一次欺騙,以後將使我們漫無止境地去作。」 「我們教育孩子們只好使用這種辦法,」雅爾諾回答。 「對待孩子們也許還說得過去,」威廉說道,「只要我們溫情地愛撫他們,或者公開不理睬他們就行了,但是對待我們同輩人就很可能出危險,我們的良心並不常常大聲喚起我們愛惜對方。不過您別以為,」他沉思片刻繼續說道,「我因此就拒絕這個任務。憑您的理智灌輸給我的敬畏之情,憑我對您那位傑出的朋友的傾慕,憑我的熱烈願望,不管採用什麼手段以促進他的複元,我願意忘掉我自己。這還不夠,為了朋友,可以冒生命危險,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也得放棄自己的信念。我們最心愛的熱情,我們最良好的願望,都應為朋友而作出犧牲。我接受這個任務,儘管我事先已經預見到,我將忍受被呂娣的眼淚,被她的絕望神情所喚起的痛苦。」 「為此,期待著您的酬勞並不菲薄,」雅爾諾答道,「您可以認識特蕾色女士,一位婦女中罕見的人物,她使得成百上千的鬚眉男子自愧不如,我願意稱她是位真正的中幗英雄,其他無非是穿上不男不女的服裝、到處瞎跑而肯聽話的陰陽人。」威廉吃了一驚,他希望在特蕾色身上再見到他的女英雄,他要求雅爾諾再給點消息,雅爾諾卻中斷談話,離開走了。 眼前出現的新希望,就是和他敬愛的人兒再見,這在他心裡激起極不平常的波動。今後他把交托給他的仕務當作是特別命運安排下的工作,可是他不得不玩弄手段使一個可憐的姑娘離開她真誠熱戀的對象,這種思想對於他好比是飛鳥的影子從陽光照射的地面上一掠而過。 車輛停在門前,呂娣遲疑片刻才上車去。她向老年男僕說「再次問候你的主人,我在傍晚以前回來。」車開動後,她再次回過頭來,眼裡噙著淚。 接著她控制著自己,轉向威廉說:「您將在特蕾色小姐身上發現一個非常有趣的人物。我奇怪的是,她怎麼會來到這個地方:您將會知道,她曾經和男爵熱烈相愛過。不管距離多遠,羅大略總是常在她的身邊。當時我在她周圍;看去他們將會相依為命。沒有人知道什麼原因,一下子好夢被打破了。羅大略認識了我,我不否認,我滿心嫉妒恃蕾色,我也不隱瞞我對羅的愛慕,當羅一下子選中我,而不是特蕾色,我不好拒絕他。特蕾色反對我,正是我求之不得,雖然表面看去,好象是我奪去了她這麼一位高貴的情人。但是這種愛也使我流了千萬行眼淚,引起了我無窮的痛苦!開始我們只是有時在第三處地方偷偷見面,但是我不能長時間忍受這種生活,只有他在場,我才幸福,才完全幸福!離開他,我的眼淚沒有幹過,脈搏沒有寧靜過。 以前有一次他遲到了幾天,我感到絕望,就動身前去,出乎意外地在這兒碰到他。他溫存體貼地接待我,要沒有這種為榮譽而決鬥的不幸事件在中間發生,我會過著天堂般的生活了;自從他陷入危險,自從他遭受痛苦,我說不出自己有多麼難受,就是此刻,如果我可以僅僅離開他一天,我也要激烈地責備自己。」威廉正要更仔細地探詢特蕾色的情形,這時他們的車子經過法院執事的門前,執事來到車旁,深表歉意地說,特蕾色小姐已經乘車走了。他向旅行者提供早餐,不過同時又說,小姐的車輛或許還可以在鄰村被趕上。他們決定追趕上去,車夫毫不拖延,他們已經通過了幾處村落,但是沒有碰到人。 呂娣堅持要掉回頭走;車夫照舊趕路,仿佛聽不懂她的話。最後她無比激動地要求;威廉唉住車夫,給他預定的暗號。車夫答道:「我們用不著往回走同一條路,我知道一條更近的、同時也好走得多的路。」這時他駕車向旁穿過樹林,越過長形草地駛去。最後,因為看不見熟識的對象,車夫只好承認,不巧走錯了路,不過很快又會找到正確的路,他看見那兒有座村子。夜色來臨,車夫靈活地幹他的事情,他到處詢問,總是得不到回答。他們就這樣整夜行車,呂娣沒有合上眼睛,在月光下,她似乎到處都發現似曾相識的東西,可是又不斷消失了。早晨,她似乎看清楚了對象,然而多麼出乎意外。車子靜靜地停在一所建築得小巧玲瓏的鄉村別墅門前;一個女子從門口出來,打開車門。呂娣目瞪口呆地對著她,向四周瞧瞧,又凝視著她,一下子暈倒在威廉懷裡。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