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歌德 > 威廉·麥斯特的學習年代 | 上頁 下頁 |
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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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對《漢姆雷特》的舞臺演出藝術的建議 威廉所提的登臺表演的條件之一,塞洛不無限制地予以承認。威廉要求,《漢姆雷特》必須完整地、不可割裂地上演,而塞洛只承認在可能範圍內同意這種奇特的要求。這麼一來,他們在這方面一直發生不少爭論。因為什麼是可能或者不可能,以及從劇本上可以省略什麼而不至於割裂劇本,兩人對此的意見是完全不同的。 威廉還置身在幸福的時期,這時人不能瞭解,在一個心愛的姑娘身上,在一位崇敬的作家身上,還會有什麼缺陷。我們對他們的感覺是這麼完整,這樣協調一致,使得我們不得不設想他們身上也具有這樣完美的和諧。塞洛與此相反,他愛區別對待,幾乎大過分了一些;他的敏銳的理解力,平常在一件藝術作品中總是看出或多或少的不完整性。他認為人們找到許多劇本,沒有理由過於小心謹慎地對待它們。所以莎士比亞,特別是《漢姆雷待》也得多多忍痛割愛。 威廉極不愛聽塞洛談「篩去小麥中的糠批」那類去蕪存菁的話。他大聲說道:「這兒並不是糠批與小麥混在一起,而是樹幹、樹枝、樹極、樹葉、蓓蕾、花和果實。難道這一個不是和那一個或者由於那一個而共同成為一體嗎?」塞洛聲言,你不能把整個樹幹搬到桌上來,藝術家必須用銀盤盛著金蘋果奉獻給客人。他們說不完的比喻,而彼此的意見似乎越離越遠了。 我們的朋友幾乎喪失信心了,有一天經過長時間的爭論。塞洛推薦最簡單的方法給他,就是自己作出簡短的決定,拿起筆來,刪去悲劇中不想要或不能要的東西,把幾個人物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如果他對這種方法還不夠熟悉,或者沒有足夠的心情去那樣作,那他就讓給塞洛來作,塞洛會很快地完成這個工作。 「這不符合我們的約定,」威廉答道,「您怎麼可以輕率對待這麼多有趣味的東西呢?」 「我的朋友,」塞洛叫道,「您不久也會成為這樣。我對這種討厭的手法知道得太清楚了,也許世界的任何舞臺上都沒有出現過這種情形。但是哪兒有一個象我們這樣無人照管的舞臺呢?這是作家迫使我們從事這種令人厭惡的歪曲,而觀眾又允許這麼作。試問我們有多少劇本不是超出人員、佈景和舞臺機械的限度呢?不是超出時間、對話和演員的體力限度呢?可是我們得演出,而且不斷演出,不斷重新演出。難道說,我們這時絲毫不許為本身的利益服務嗎?我們用割裂了的劇本,也可以達到和完整劇本同樣的效果。 這可是觀眾本身使我們處於優勢!少數德國人,也許一切近代民族中只有少數人才對美學的完整性具有感情,他們讚美和譴責的只是部分劇本,他們感到高興的也只是部分劇本。現在誰的幸運比演員的更大呢?其實舞臺始終也只是一個馬馬虎虎、拼拼湊湊的機構。」 「現在是這樣,」威廉回答;「然而它就得永遠是這樣嗎?難道一切都始終原封不動嗎?您說服不了我,我不承認您有道理;世界上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打動我,要我遵守一份不過是在極草率的錯誤中所簽訂的合同。」塞洛用逗趣的方式轉變活題,他懇求威廉再度考慮他們常常關於《漢姆雷特》的談話,要他自己想出順利加工的方法。 威廉度過幾天寂寞的時間以後,帶著愉快的目光回來。他大聲說道:「如果我沒有發現出用什麼辦法幫助整體,那我一定大錯而特錯了;不錯,我深信莎士比亞自己也會這麼作,只要他的天才不是過於指向主要問題,或許被他寫劇所依據的故事引到歧路上去。」 「請說來聽聽,」塞洛說,這時他端端正正地坐到長沙發上去,「我將洗耳恭聽,但是也會嚴格地判斷。」威廉答道:「我並不膽怯,您就聽唄。我經過極其仔細的研究和深思熟慮,把這部劇本的構思分成兩方面:第一方面是人物和事件的重大內在關係,以及從主角的性格和行動中產生出來的強大影響。這些在個別地方是顯得十分出色的,它們展示出的結果是無法更改的。隨便怎麼處理都不能破壞它們. 也絲毫不能歪曲它們。這些是每個人要求看到的東西,沒有人膽敢去觸動它們,它們深入人心,據我所知道的來說,它們差不多統統部給人搬到德國舞臺上來了。我認為,人們只在這一點上搞錯了,這就是可從劇本中看到的第二方面,我指的是人物的外部關係,就是人物由於某種偶然事件,從這個地方被帶到那個地方,或者被以這種方式和那種方式聯繫起來。他們把這一切看得太不重要,只是順便提一提,或者乾脆略去。誠然,這些線索不過是細小的。鬆散的,然而它們卻貫串全劇,把平常渙散的東西粘連起來,要是人們把它們削去,以為可以加上一點別的東西,那樣它們就真正渙散了,勢必丟下結局不管。 「我算來屬外部關係的有:挪威的動亂,同年輕的福丁布拉斯的戰爭,派遣使節到老伯父那衛去,被調停了的糾紛,最後是年輕的福丁布拉斯出征波蘭及末尾的凱旋,同樣,霍拉肖從維滕貝格回來,漢姆雷特有興趣到那裡去,勒爾替斯到法國去,他回國來,派遣漢姆雷特到英國去,他被海盜俘虜,兩個廷臣因轉送黑信而被處死。這一切都是外部的情況和事件,其材料足夠寫出一部長篇小說,然而大大有損於這部劇本的統一性,而且缺點是夠多的,尤其因為主角本身沒有計劃。」 「我歡喜聽聽您這樣說!」塞洛叫道。 「別打岔,」威廉回答。「您不用老是讚美我,這些缺點好比是一座建築物的臨時支架,在牢固的圍牆沒有築成以前,不好撤去。因此我的建議對第一方面的巨大情況完全不動,無論在整體和細節上都儘量保留;但是這些外部的、個別的、已經分散的和正在分散的題材,可以完全一下子棄而不用,而用唯一的一種題材來代替它們。」 「這該怎麼作呢?」塞洛問,同時從他安靜的座位上抬起身來。 「這已經包含在劇本當中,」威廉答道,「我只不過是正確使用罷了。 這就是挪威的動亂。這兒是我的計劃,請您審查。 「老漢姆雷特死後,剛被征服的挪威人發生動亂。那兒的總督派遣他的兒子霍拉肖到丹麥來,霍是漢姆雷特的老同學,在膽略和處世經驗上大大超過所有其他的人。他來丹麥是為了催促裝備艦隊,這在縱情享樂的新王統治下,工作進行得十分拖拉。霍拉肖認識老王,因為他參加過老王的最後一次會戰,頗得老王的寵信,鬼魂出現的第一場不會因此而有損失。後來新王讓霍拉肖晉見,派遣勒爾替斯到挪威去,這時霍拉肖接到任務,加快艦隊的裝備;漢姆雷特希望同霍拉肖一起到海上去,他的母后卻不同意。」 「感謝上帝!」塞洛叫道,「這麼一來,我們也擺脫維滕貝格和高等學府了,這對於我總是一個討厭的障礙。我覺得您的想法很好:因為除了兩幅唯一的遠景,挪威和艦隊而外,觀眾絲毫也用不著去想什麼了,其他的一切,他們都看見了,而且會看得一清二楚,用不著到全世界去馳聘想像力了。」威廉答道:「您容易看出,我今後怎樣也把其他的部分連接起來。如果漢姆雷特向霍拉肖洩露他繼父的罪行,霍定會勸他一起到挪威去,借軍隊保護自己,再率領武裝力量回來。因為漢姆雷特對於國王和王后太危險了,他們沒有更好的辦法擺脫他,只有派他到艦隊去,同時派羅森克蘭茲和基滕史登作為他的監視人。這時勒爾替斯回來了,這個被激怒得想搞暗殺的青年人,也要派去跟蹤。艦隊被逆風所阻,停泊在那兒;漢姆雷特再次回來,他在墓園裡漫步的動機也許容易說明,他和勒爾替斯在獲菲莉婭的墓邊相遇,是個重大的、不可缺少的契機。然後國王或許考慮,立即解決漢姆雷特更好一些;現在餞別宴會,同勒爾替斯的表面和解隆重舉行,同時騎士賽技開場,漢姆雷特也同勒爾替斯擊劍。沒有四具屍體這場戲我收不了場:不許剩下一個人。 因為這時人民的選舉權又起作用了,漢姆雷特在垂死時投了霍拉肖一票。」 「趕快抓緊,」塞洛答道,「您坐到那兒去,把劇本搞出來;我完全贊成這種思想;只是別讓興趣煙消雲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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