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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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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塞洛的故事:一個演員的成長 威廉不免懷著極大的興趣聽到塞洛生平的一些片段:因為這位奇特的男子不慣和人談心,他談任何事情都連貫不起來。我們可以說,他是在舞臺上誕生和受到哺育的。他從不會說話的孩提時代起,就由於僅僅出現在舞臺上而感動了觀眾,因為那時候的作者就已經看出自然的、天真無邪的輔助工具的必要性,而在受人歡迎的戲劇中,他叫出的第一聲「爸爸」和「媽媽,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喝彩聲,那時他還不明白鼓掌有啥意思。他扮作愛神,戰戰兢兢地不止一次從舞臺的升降裝置上爬下來,逐漸發展成為蛋裡冒出來的小丑,後來扮演通煙囪的小工人,早就會玩弄極討人歡喜的惡作劇了。 可惜他在大出風頭的晚上得來的掌聲,在這中間要付出高昂的代價。他的父親深信,只有用鞭打才能引起孩子的注意力,並使其堅持不懈,於是在背誦臺詞時總是隔一定時間揍他一頓;倒不是因為孩子的技巧不夠熟練,而是要他把技巧表現得更有把握,更能堅持。據說,從前人們立下一塊界石作標誌,狠狠給圍在四周的孩子們一頓耳光,使得年紀最大的人迄今還記得那些場所和地方。塞洛成長起來了,表現出精神上及身體上的出色才能,同時在演出方式及行動和表情上具有巨大的韌性。他的模仿才能超出一切想像。 他在兒童時代就會模仿一些大人,而且模仿得惟妙惟肖,恍如親見其人,其實這些人和他在體形、年齡和氣質上完全不象,彼此是各不相同的人。現在他已經不缺乏適應世界的才能了,當他意識到自己有相當的力量時,就覺得逃避他父親的管教是再自然不過的了,男童的理性增加了,技巧也增加了,而父親還認為有必要用粗暴的方法來幫助他。 現在這個無拘無束的男童在自由世界中感到多麼幸福啊,他演的厄倫史皮格爾喜劇到處都得到良好的反應。他的吉星開始引導他至一所正在舉行狂歡節的寺院裡去,因為這裡的神甫不巧死了,原來這神甫負責籌備化裝神靈的遊行,要使全基督教區的教徒皆大歡喜,於是他就化裝成樂於助人的守護天使登臺。同時他也立即擔任起宣佈福音的大天使迦百列的角色,這倒也使得那位裝扮聖母馬利亞的漂亮姑娘不覺得討厭,她的外表謙遜、內心自豪,十分嬌美可愛地接受他親切的問安。接著他就連續扮演神秘劇中極其重要的角色,顯得不慌不忙,最後甚而扮演救世主,被人嘲弄、打罵及釘上十字架。 有幾個雇傭兵頗想趁此機會十分自然地扮演他們的角色;因此,他為了用極合適的方式報復他們,就趁最後審判的機會,讓他們穿上帝王的豪華盛裝,並讓他們在天上也走在別人前頭,正在他們對自己的角色感到洋洋得意的當兒,他出其不意地化裝成魔鬼的樣子跟他們相遇,用火叉狠狠地穿透他們,毫不容情地拋回到深坑中去,熊熊烈火正朝著他們噴煙吐焰,這一下使得全體觀眾連同乞丐都心花怒放起來。 他很聰明,看出那些加冕的首腦對他的大膽行為是不會有好評的,他們就連對自己的那些享有特權的起訴人和行刑者也不尊重,何況對他這樣的人,於是他趁「千年王國」還未開始以前,就在暗中溜之大吉,到了附近城市,被一個當時名叫「歡樂的孩子」的劇團張開雙臂接收下來。這兒是一些通達的、機智的、活潑的人,他們看得清楚:我們存在的總數用理性來除,從不會除盡,總是餘下一個奇特的分數。他們想方設法在一定時間擺脫這個分數,它具有阻礙性,而且當它被分配到全體中去時還帶有危險性。 每週有一天,他們充當地地道道的小丑,而且就在這天,利用寓意表演,來相互責備其餘日子裡他們在自己和別人身上發覺出來的傻裡傻氣的東西。這個團體使用這種方式雖然比有。系統的培養來得粗暴,但是有德行的人由此習慣於天天有所覺察,有所警戒,有所處罰,其結果反而更有趣,更妥當。因為人們誰也不否認有一種愛犯的毛病,而是恰如其分地對待它,不讓它從別的道路上借助自欺的方法,常常喧賓奪主,暗中奴役理性,而理性卻自以為長期趕走了它。丑角的面具在劇團中傳來傳去使用,每人都可以在他演丑角的日子用本身或別人的標誌來獨特地裝飾那個面具。在狂歡節期間,人們有極大的自由,同教士們競賽,努力取悅和吸引民眾。象徵道德與罪惡,藝術與科學,世界各洲與一年四季的莊嚴寓意的遊行隊伍,向民眾表達許多概念,同時也賦予他們對遠方事物的觀念,這樣看來,笑劇並不是無益的,而另一方面,宗教的化裝舞會只不過更加鞏固無聊的迷信罷了。 年輕的塞洛在這方面也完全得其所哉;他雖不具備天生的首創能力,然而他具有極大的本領,利用和整理現有的東西,使其特別醒目。他的異想天開,他的模仿才能,甚而他的辛辣的詼諧,至少每週有一天他是完全自由的,哪怕是對他的恩人,他也不避諱,這一切使他成為全劇團有價值的,甚而是不可缺少的人。 可他的浮躁性格不久就迫使他離開這有利環境,轉到他祖國的其他地區,他在這兒又得從頭經歷一番新的訓練。他來到有教養的、但缺少圖畫的德國地區,這裡對於善與美的崇敬雖然不乏真理,但往往缺少思想;這時他用化裝面具再也搞不出什麼名堂了。他不得不另想辦法去影響人的心靈和情緒。無論大小劇團,他只在裡面呆短短的時間,趁此機會他記下所有劇本和演員的特徵。當時支配德國劇院的單調方式,那種乏味的亞歷山大格式的聲調,那種裝腔作勢的庸俗對話,那些直接的道德說教人的枯燥無味的玩意兒,這一切他很快就領會了,同時也注意到令人感動和使人歡喜的東西。 不光是流行劇本中的一個角色,而是整個劇本都很容易留存在他的記憶中,同時還有演員博得喝彩表演出來的那種特有的聲調。這時他的錢已經花光了,他在漫遊當中偶然產生這種思想:一個人單獨表演全劇,特別是在貴族府邪和鄉村裡,這樣到處都立即得到供養和住宿。他的戲臺在每家酒店,每個房間和每座花園裡立刻搭起來了。他用調皮的嚴肅性和偽裝的熱情來贏得觀眾的想像力,迷惑他們的官能,在他們睜著的眼前,把一個舊櫥變作城堡,一把摺扇變作匕首。他的青春熱力代替了他缺乏的深刻感情;他的急躁似乎是力量,他的餡媚似乎是溫情。對於已經認識劇院的人,他就提醒他們所見所聞的一切,對於沒有上過戲院的人,他就喚起他們對某種奇妙東西的想像以及進一步認識它們的願望。在一個地方發生過影響的東西,不妨礙他在另一個地方重複演出,而且毋需準備,即可用同樣方式捉弄所有的人,使他大大地幸災樂禍一番。 他本著活躍的、自由的及一往無前的精神,十分迅速地改進自己的演技,他常常重複演出一些角色和劇本。不久他的朗誦和演出更加適合劇情的意義,而在開始時他只一味地模仿樣板。在這條路上,他逐漸達到表演自然,不過仍然擺脫不掉偽裝。他似乎對此著了迷,暗中期待動人的效果,他最大的驕傲是把人們逐步調動起來了。連他自己所從事的那門放縱的手藝,不久也迫使他採取一定的節制,於是他一半出於被迫,一半出於本能,學習只有極少數演員才懂得的訣竅:這就是經濟地使用器官或表情。 他有本事馴服粗野蠻橫的人,使他們對他感興趣。因為他對各地的飲食和住宿都滿意,對人們遞給他的任何禮物都感激地接受,不過對於金錢,在他認為自己已經足夠的時候,卻謝絕饋贈,於是人們相互給他寫信介紹,有相當長的時間,他從這一所貴族府邪漫遊到另一所府邸,他喚起好些歡樂,也享受好些東西,自然也免不了經歷一些極愉快、極可愛的冒險活動。 他由於內心的冷酷,根本不愛任何人,由於目光的明察,他不可能尊重任何人。因為他始終只注意人們的外表特徵,並把這些特徵記入他表演用的儲藏庫內。不過,要是他不能使得每人滿意,不能到處都得到喝彩,那他的自尊心就受到極大的傷害。為了到處都受到讚揚,他逐漸對此集中全部注意,把他的感覺加強到這種程度,使得他不僅在舞臺表演中,就是在日常生活中也只一味地阿談逢迎。他的氣質,他的才能和他的生活方式,就這樣互相抵觸,於是他在不知不覺中發現自己成為一個完美的演員了。不錯,通過似乎奇特的、但完全自然的作用與反作用,通過判斷能力和練習,他的琅琅朗誦,慷慨陳詞以及示意的動作,上升到真實、自由和坦率的高級程度,同時他在生活和交往中卻越來越秘密,越來越做作,甚而顯得虛偽和膽怯。 關於他的命運和歷險,也許我們在別處再詳談,這裡我們只說這麼多: 後來當他已經成為有名的人,擁有確定的名稱,處在十分美好的、雖然不穩定的地位,竟習慣於在談話中,用文雅的方式,半冷嘲半熱諷地扮演詭辯家的角色,差不多由此破壞了每次嚴肅的談話。他特別用這種態度對待威廉,每逢威廉有興趣地進行一般理論性談話,就常常出現這種情形。儘管這樣,他們還是非常喜歡在一塊兒,因為通過雙方的不同思想方法,必然使談話熱烈起來。威廉希望把一切事物從他所領會的概念出發,加以發揮,想在聯繫客觀現實中處理藝術。他想確立明顯的規則,以此決定什麼是真、善、美,什麼東西會博得讚揚;夠啦,他十分嚴肅地處理一切事情。相反,塞洛對待事情卻很隨便,他從不直接回答問題,而是用一個故事或笑話來提供最優美、最愉快的說明,在使全場開心時,也就解答了問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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