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歌德 > 威廉·麥斯特的學習年代 | 上頁 下頁 |
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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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向這個民族說話,有個小小戲臺把我抬高到他們頭上,有一連串燈把他們和我隔開,光線和煙霧妨礙我仔細辨別面前的對象。我多麼歡迎從人群中爆發出來的喝彩聲;我多麼感激地接受從許多手中一致呈送給我的禮品!我長時間飄飄然地陶醉了;我怎樣產生影響,群眾又怎樣反過來向我產生影響;我同我的觀眾心心相印;我相信,我們感覺出了一種完美的和諧,我隨時都可以看出民族中最高尚和最優秀的人物在我面前。 「不幸的是,戲迷們不僅對女演員本身,對她們的氣質和藝術發生興趣,而且還對年輕活潑的少女有所要求。他們明白地向我表示,我的義務是親身參與我在他們當中喚起的感情。可惜這不是我的事情,我希望提高他們的情緒,然而對他們所謂的心情,我絲毫也不感興趣。可是現在各種等級、年齡和性格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地來找我麻煩,最使我討厭不過的是,我不能象別的規矩的姑娘那樣,把自己關在房裡,這樣倒可以免卻好些麻煩了。 「男人們的表現,大半和我在姑母家所常見的那樣,要是他們的特點和荒謬不使我覺得有趣,那麼,這一回一定只會惹得我再度生厭了。因為我不可避免地時而在劇場裡,時而在公共場所,時而在家裡見到他們,我就決定暗中摸摸他們所有人的底細,對此我的哥哥大力幫助我。如果您想想:從機伶的店鋪夥計,自命不凡的商人兒子,到圓滑、審慎的社交名人,大膽的兵士和敏捷的王子,他們大夥兒逐漸打我面前經過,每人都按自己的方式,打算在這兒締結良緣,那麼,我自以為對我的民族有了相當認識,您就會原諒我了。 「打扮得稀奇古怪的大學生,謙恭而又驕做的舉止局促的學者,步履蹣跚、自我滿足的聖堂執事,呆板而謹小慎微的小官吏,粗俗的土地貴族,和氣而完全乏味的廷臣,年輕的而越軌的神職人員,冷靜而行動快速的投機商人,所有這些人怎樣活動,我都瞧見了。天呀!其中很少有人能引起我一點最起碼的興趣;使我極端厭惡的,是分別聽取傻瓜們的喝彩,這既麻煩,又無聊,全場的喝彩聲倒使得我高興,我大體上也樂於接受。 「要是我對自己的表演期待一點合理的恭維,要是我希望他們讚美我推崇的作家,於是他們就對別的女演員亂下愚蠢的評語,提出一部無聊的劇本,希望看見我去演出。當我在人群當中到處竊聽,看是不是有某種高尚的、機智而風趣的反響,而且及時表現出來,卻很少發覺出一點兒痕跡。倘使演員念錯一句臺詞,或者帶點兒外省腔調,他們就把這點看得十分重要,緊緊抓住,死也不肯放手。最後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辦才好。他們自以為很聰明,想借此消遣,如果他們輕輕接觸到我,就認為我可以極好地供他們取樂。我開始從心坎裡鄙視他們大夥兒,我似乎覺得整個民族故意通過它的代表來向我暴露醜惡的原形。在我看來他們全體是那樣笨拙,那樣沒有禮貌,那樣缺少教養,缺乏善良本性,令人討厭。我常常大叫:『一個沒有向外國民族學習過的德國人,連一隻鞋於也穿不好!』您瞧,我多麼失去理智,疑心得多麼沒有道理,時間越久,我的病就越厲害。我差點兒自殺。不過我又陷入了另一個極端:我結婚了,或者倒不如說是我嫁人了。我的哥哥接收劇院以來,渴望有個幫手。他選中了一個青年男子,我對此人並無反感。他缺少我哥哥所具有的長處:天才、生活、精神和敏捷;不過在他身上卻有我哥哥沒有的一切東西:愛好秩序、勤奮、主持家務和節約用錢。 「他成了我的丈夫,我不知道是怎麼來的,我們共同生活,我真不知道是為什麼。夠啦,我們的事情搞得不錯。我們收入很多,這要歸功於我哥哥的努力,我們生活得不錯,這是我丈大的功勞。我再也不考慮世界和民族了。 我同世界不搭界,也失去了對民族的理解。要是我登臺,這樣作不過是為了生活;要是我張口,那不過是因為我不許緘默,因為我已經為了說話站出來了。 「可是我避免搞得太過頭了,事實上我完全服從我哥哥的意圖;他重視的是喝彩和金錢,在我們當中,他愛聽讚揚,需要許多錢。這時我演出不再是按照我的感情,不再是按照我的信譽,而是按照他對我的指示,要是我使得他感謝,我就滿意了。他適應觀眾的一切弱點,錢進來了,他可以任意生活,我同他一起過著好日子。 「在這期間,我陷入了手藝人式的疲塌作風。我的日子過得沒有快樂和同情,我們結婚後沒有孩子,時間也不長。我的丈夫病了,他的精力顯著銳減,對他的關心,打斷了我的一般冷淡生活。在這些日子裡,我結識了另外一個人,這對我來說,開始了一種新的生活,一種新而又匆促的生活,因為這生活不久就結束了。」她靜靜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接著說:「一下子我愛嘮叨的脾氣停止了,我不敢再張開口。您讓我休息一下吧;不過您沒有聽我詳細講出我所有的不幸以前,別離開這兒。您現在叫迷娘進來,聽聽她想要什麼。」女孩在奧蕾莉講話的時候,曾來過房裡幾次。因為她進來後,講話的聲音輕了,於是她又悄悄出去,靜靜地坐在客廳裡等候著。 當他們又叫她進來的時候,她帶著一本書,從形式和封面上很快就看出是本小型地圖。她在半路上碰著牧師,十分驚奇地看見他手中最早的地圖,她提了許多問題,盡可能學得一些知識。她對學習的要求,通過這種新的知識變得更加強烈了。她懇求威廉給她買這本書。她把自己帶子上的大銀扣抵押給美術商人,因為今晚太遲了,打算明天一早來贖回。她得到了要求的書,於是她開始把自己已經知道的東西背誦一部分出來,對另一部分按照她的方式提出些極其奇怪的問題。在這兒也可以看出,她費了多大氣力才勉勉強強地弄懂。她的筆跡也是這樣,她寫字也費了不少氣力。她的德語仍然說得十分結巴,只有在她開口唱歌,彈起齊特爾琴時,似乎她利用這唯一的發音器官才能吐露和宣洩她的心事。 因為我們現在談的是她,於是我們也得提提不久以來她常給我們的朋友造成的困境。當她來或去,說早安或晚安的時候,把他抱得這麼緊,吻得這麼熱烈,這種正在萌芽的天性的強烈程度,常常使得他害怕和擔心。她手足的不斷顫動似乎天天都在增加,她全身都活動在不休息的平靜中。她的手裡總是卷著一根線,或是揉著一塊布,嘴裡總是嚼著紙頭或小木片,非此不可。 她的每種遊戲似乎僅僅是發洩內心的劇烈震動。看來唯一可以給她一些快樂的就是接近小費立克斯,她懂得很好地同他一起玩。奧蕾莉休息一會兒以後,情緒好了,她要把自己十分掛在心上的問題,終於向她的男友解釋清楚。 這時她瞧見小女孩老是呆在這兒,再也忍不住了,就示意叫她離開,後來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只好明白吩咐女孩離開,她只好勉強地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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