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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第十六章

  談論莪菲莉婭/奧蕾莉的匕首/奧蕾莉的故事

  「您讓我也提一個問題吧,」奧蕾莉說。「我又斟酌了獲菲莉婭這個角色,我對此表示滿意,而且相信自己在一定的情況下可以演出。不過您告訴我,為什麼詩人不讓女瘋子唱點別的歌兒呢?難道不能從傷感的歌謠中選些片段嗎?下流和淫穢的無聊話句,出自這樣一位高尚姑娘的口成何體統?」

  「最好的女友,」威廉舍道,「我在這兒也絲毫不能讓步。就是在這種不可思議、看來不合禮貌的地方,也寓有巨大的匠心。我們在劇本開頭就知道這個善良女孩的心中念念不忘的是什麼。她獨個兒靜靜地生活,然而她掩藏不住她的相思、她的願望。她心靈中悄悄地響起懷春的聲音,有多少次她可能受到誘惑,好比一個粗心大意的女看護,本想唱支歌兒來平息春情,哪曉得反而更加激發春情。最後,因為控制她的任何力量都消失了,於是她的心飄浮在舌頭上,舌頭成了她的洩密者。她在瘋狂的天真無邪中,當著國王和王后的面,被自己心愛的輕浮歌曲的餘音陶醉了:它唱的是被人贏到手的姑娘,唱的是姑娘俏俏去和情郎幽會等等。」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眼前發生一個驚人的場面,他對此實在無法解釋。

  塞洛有好幾次在房間裡上下走動,看不出他的用意何在。一下子他奔向臭蕾莉的梳粧檯,迅速抓到放在臺上的某種東西,帶著掠奪物奔向門口。奧蕾莉剛一發覺他的行動,立即跳起來,擋住他的去路,以令人難以置信的激烈程度攔截他,十分機靈地抓著被奪去的物件的未端。他們倆扭打得十分頑強,不住兜著圈子團團轉,他嘻嘻地笑,她卻怒氣衝衝,威廉只得趕上前去,把他們分開,勸說他們,忽然看見奧蕾莉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跳到一邊,塞洛手裡只剩下刀鞘,他厭惡地把鞘丟在地上。威廉驚訝地退了回來,他沉默的詫異表情顯然在詢問原因:為什麼在他們兄妹間為這樣一種古怪的家具,竟發生這麼一場古怪的爭執。

  「您應當,」塞洛說,「作我們中間的仲裁人。她拿這鋒利的鋼刀有什麼用?您叫她給您看。這把匕首對任何女演員都不相宜;又尖又鋒利,象針和刀!開這玩笑幹嗎?象她這樣急躁的人,還會給自己帶來一次無妄之災。

  我內心裡憎恨這種荒誕表現:只要認真這樣想一想就是瘋狂的,而這樣一種危險的玩意兒是無聊的。」

  「它又在我手裡了!」奧蕾莉叫道,同時把閃閃發光的刀刃舉向空中,「現在我要更好地保管我忠實的朋友。原諒我吧,」她吻著匕首高聲說,「我居然把你這樣疏忽了。」塞洛似乎真的生氣了。

  「你要它,就拿去吧,哥哥,」她又接著說,「你竟不知道,這是不是贈給我的一枚寶貴的護身符嗎?我在最惡劣的時刻是不是可從它身上找到幫助和忠告呢?難道說,一切看來危險的東西,都是有害的嗎?」

  「這類毫無意義的話簡直使我發瘋!」塞洛說,心裡懷著憤怒離開房間。

  奧蕾莉謹慎地把匕首納入鞘中,再把它插在身邊。威廉正要對這場奇怪的爭執提幾個問題,她先就插嘴說:「讓我們繼續談下去吧,它被多事的哥哥擾亂了。」

  「我不得不承認您對莪菲莉姬的描敘是不錯的,」她繼續說,「我不想誤解詩人的意圖:我只是更多地惋惜她,而不是和她有同感。不過現在請您允許我提出一種看法,您在短時間內常常給了我這樣作的機會。我懷著欽佩心情發覺您具有深刻而正確的目光。您用這種目光判斷創作,特別是戲劇創作;創作的最深刻的意圖瞞不過您,演出的極細微的特徵您也看得出來。您從沒有瞧見過事物的本來面貌,只在圖像中認識真理;您心裡似乎有一種對全世界的預感,這是在同文藝的和諧接觸當中激發和發展起來的。真的,」她繼續說,「沒有什麼東西從外面進入您的心裡;我很少看見象您這樣的人,他不承認與他生活在一起的人,壓根兒就把他們看錯了。請您允許我這樣說:

  當人們聽您解釋您的莎士比亞時,就認為您正從群神會回來,傾聽了他們商討怎樣教育人類,相反,當您和人們交往時,我在您身上好象看見造化誕生的第一個偉大孩子,它帶著特別的驚奇和愉快的善意,注視獅和猴,綿羊和大象,真心實意地把它們看作同類,因為它們就在眼前,而且在活動。」

  「敬愛的女友,」他答道,「我這種初出茅廬的一知半解,常常使我厭煩,倘使您幫助我更多地瞭解世界,我會感謝您的。隊我青年時代起,我精神的眼睛多半是內向而不是外向的,因而很自然地使我對人有一定程度的認識,然而絲毫不理解和懂得他們。」

  「的確,」奧蕾莉說,「最初您打發那些人到我哥哥這兒來,說了他們不少好話,如果我把您的信同這些人聽作的貢獻比較,我開始懷疑您在捉弄我們。」奧蕾莉提的意見儘管是真實的,她的男友也樂意承認自己有這種缺點,可是仍然帶來一些壓抑的、甚至不舒適的感覺,他默默無言,儘量控制自己,一部分是避免流露感情。一部分是在胸中琢磨這種責備的真實性。

  「您不必對此覺得難為情,」奧蕾莉繼續說,「我們總會明白過來的,不過沒有人能充實我們的內心。如果您決定作藝術家,那麼,這種糊塗意識和天真感情保持得越久越好,它們是初生蓓蕾的美麗外殼:要是花兒開放得過早了,那就倒楣透了。所以我們始終不認識我們在為之工作的那些人,倒的確是好的。

  「哦!當我對於自己和我的民族抱著最崇高的概念登上舞臺時,也曾經一度有過這種幸福的處境。在我的想像中,德國人是應有盡有,無所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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