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歌德 > 威廉·麥斯特的學習年代 | 上頁 下頁
五四


  「哦,是呀,」男爵答道,「這也和其他的成見一樣。我們不想拔除它們,免得連同貴重的植物一齊拔掉。不過我總是高興有個別人覺得可以而且應當超脫俗見,我想到一位富有風趣的詩人的故事,心裡就十分坦然了;這位詩人為宮廷劇院編寫了一些劇本,完全獲得君主的讚賞。『我得重重地賞賜他,』慷慨的君王說;『調查他一下,看是不是某種珍品使他滿意,或者他是不是鄙視接受金錢。』詩人根據好開玩笑的習慣回答這位派來的廷臣:

  『我熱烈地感謝這種仁慈的思想,因為皇帝每天從我們這兒拿錢去,我就看不出,為什麼我從他那兒接受金錢會感到慚愧。』」男爵剛剛離開房間,威廉便急忙清點現金,這是出乎意外地送到他的手裡來的,而且他認為是不應收受的。黃金的價值和貴重,我們在晚年才感覺得出,這時閃閃發光的金幣從玲瓏可愛的錢袋裡滾出來,仿佛預感一般第一次向他展示未來的前景。他屈指計算,特別因為梅林納答應立即付還預支的款項,目前的現金數目不少於從前,甚而比菲琳娜向他要求第一束花球那天更多了。他暗中對自己的才能欣然自滿。同時對於引導和伴隨他的幸運也感到幾分驕傲。從這時起,他充滿信心地提筆寫信,這信將使家庭一下子擺脫所有困窘,而自己至今的行為也顯得光明正大了。他寫時避免平鋪直敘,只用一些含蓄而神秘的話句,把他可能遇到的事情讓人去猜測出來。他的充足現金,他的活動才能,大人物的賞識,婦女們的垂青,結識廣大階層,身體和精神素質的提高,對未來的希望,這一切構成了一座奇妙的空中樓閣,連海市蜃樓也不及它那樣變幻多姿。

  在這種過度興奮的幸福狀態中,他封好信以後,還進行一次長段自白,把信的內容扼要重述一遍,給自己描繪出忙碌而富有價值的前景。許多高尚戰士的範例鼓舞了他,莎士比亞的作品給他開闢了一個新世界,而他從美麗的伯爵夫人的櫻唇吸進了一股說不出來的熱情。這一切都不能也不會沒有影響。

  馬廄總管走來,問他們是不是把行李收拾好了。可惜除了梅林納而外,還沒有人想到這點。現在他們得趕快動身了。伯爵答應叫人運送整個劇團幾天的路程,馬匹已經備好,不能長久不用。威廉問起他的箱子;它被梅林納太太佔用了,他要他的錢,梅林納先生把錢十分謹慎地放在箱子底層。菲琳娜說:「我的箱子裡還有地方,」他把威廉的衣服拿去,命令迷娘把其餘的東西也拿去。威廉雖然不無反感,但也只好聽她安排。

  在人們打包和收拾一切東西的時候,梅林納說:「我討厭我們象走繩藝人和叫賣商販那樣旅行:我希望迷娘穿上女人衣服,琴師趕快把鬍鬚剪掉。」迷娘緊緊靠在威廉身邊,非常激動地說:「我是男孩,不願作女孩!」老人默不作聲,菲琳娜趁此機會對伯爵——她的保護人的特點說了一些俏皮話。

  「倘使琴師剪掉他的鬍子,」她說,「那他得把剪下的胡予仔細縫在帶子上,並好好保存著,一旦他在世界上什麼地方碰到伯爵老爺,就可以立即把鬍子重新戴上,因為他純粹是靠鬍子才獲得這位老爺的恩典。」人們追問她,要她對這番怪話作些解釋,她的解釋如下:「伯爵認為,如果演員在平常生活中繼續扮演他的角色,把他的特徵堅持到底,這對於產生幻覺大有裨益,所以他那樣寵愛書呆子,並且認為琴師不光是夜晚在戲臺上戴假鬍鬚,而且白天也要經常戴,這才是相當聰明的作法,他對化裝的自然外表十分喜愛。」當其他人嘲笑伯爵的錯誤和古怪意見時,琴師同威廉走到一邊去。老人向威廉告別,痛哭流涕地請威廉立即遣散他。威廉功慰他,並且作出保證:

  自己將保護他不受任何人欺負,不得威廉本人的許可,任何人都不得動老人一根毫毛,更不用說剪掉它了。

  老人深受感動,他的眼裡似乎散發出奇特的火花。「不是這個原因逼迫我走,」他大聲說:「很久以來,我就暗中責備自己不該為了您的緣故而留下。我不應當停留在任何地方,災禍臨到我的頭上,凡是和我結伴的人,都會受到傷害。如果您不遣散我,您會擔心一切,不過您別問我什麼緣故,我不屬￿我自己,我不能留下。」

  「你屬￿誰?誰可以對你施加這樣的暴力?」

  「我的先生,請您別管我的十分可怕的秘密,還是放我走吧!迫害我的那種懲罰,不是塵世法官的懲罰,我屬￿一種無情的命運,我不可以留下,也不允許留下!」

  「我眼見你這種情況,就更不能讓你走了。」

  「我若是遲疑,就是對您的背叛,我的恩人。在您身邊我是安全的,然而您卻危險了。您不知道,您保護在身邊的是什麼人。我是有罪的,然而我的不幸更甚於有罪。有我在場,就會嚇走幸運,要是我挨近,善行就變得無力。我只有到處逃竄和流浪,不讓災禍之神追上我,他在慢慢地追蹤我,只有在我想要垂下頭來安息的時候,他才顯露出來。我沒有比離開您更表示感激的了。」

  「古怪的人!你不能奪去我對你的信任,也不能減少我見到你幸福的希望。我不願深究你的迷信的秘密,不過要是你一直糾纏在奇怪的想像和預感中,那就聽我說句安慰和鼓舞你的話:跟我的幸福結合起來,讓我們瞧瞧,哪種神是最強有力的,是你的黑色的神還是我的白色的神?」威廉抓住這個機會再對他說些安慰的話:因為好些時候以來。他認為已經看出這個奇怪的同伴是個由於偶然或者命運而犯有大罪的人,而且一直擺脫不掉對它的回憶。幾天以前,威廉還竊聽了他唱的歌,大致記住如下幾行:

  清晨的陽光用火焰給他染紅純淨的天際,在他罪惡的頭頂上端整個世界的美妙圖像破滅。

  這時隨便老人怎麼說,威廉總有更大的理由把一切朝最好的方向轉變,他說得這樣誠懇,這樣娓娓動聽,使得老人自己似乎重新振作起來,放棄了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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