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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第二章

  威廉焚毀自己的作品——他對於詩人的講話

  威廉這樣自怨自艾,已成習慣了,現在他更對自己其他方面,也進行攻擊,比如跟在愛情之後及隨著愛情而來的思想,興許自己有充當詩人和演員的才能,這曾經給他以極大的愉快和希望,這時卻思冷嘲熱諷全面加以抨擊。

  他在自己工作中,除了看到對一些傳統形式的無聊模仿而外,別無他物,而這種模仿是毫無內在價值可言的。他把這僅僅當作是學校中呆板的析禱練習,缺乏任何一點自然、真實和熱情的火星。他在自己的詩歌中,只發現單調的音節單位,靠蹩腳的韻腳來拼湊,流露出十足的平凡思想和感覺,這麼一來,他就使任何前景,任何興趣都消失了,本來它們或許可以從這方面讓他重新振作起來。

  說到他的演戲才能,情況也不見得更好一些。他責駡自己為什麼不早些發現本身的虛榮心,這成為他膽大妄為的唯一基礎。他的形象、他的步伐、他的活動和道白,都受到了嘲笑;他堅決否認自己有任何淩駕于平凡人之上的優點和勞績,從而使他無聲的絕望增加到最高程度。如果說,放棄一個女人的愛叫人難受,那麼,擺脫與文藝來往,宣稱親近文藝永遠是有失體面的,掉頭不顧那些針對我們的角色、舉止、聲音的熱情而發出的美好的公開喝彩,這就更加痛苦了。

  我們的朋友完全灰心喪氣了,可同時卻懷著巨大的熱忱獻身於商業。無論在辦公室和交易所,店鋪和貨棧裡,都沒有人比他幹得更起勁,這使得他的朋友吃驚,也使得他的父親甚為滿意。通信和帳目以及其他委託給他的事情,他都極其努力和熱心地來辦理和完成。當然說不上是愉快的努力,因為努力得愉快同時就是對於當事人的酬勞,比如我們把天生來就會幹的事情完成得有條不素就是這樣。可是出於對義務的默默的努力就與此不同了,它是以極好的決心為基礎,靠堅定的信念來哺育,由內在的自我感覺予以酬勞;然而往往出現這樣的情形:即使最美好的意識對它讚美備至,卻扼殺不住時而冒出的一聲歎息。

  威廉就這樣孜孜不倦地繼續生活一些時候,而且深信命運的嚴厲考驗對他是十分必要的。他慶倖自己在生活道路上及時受到警告,雖然頗感狼狽,卻不象別人那樣由於年輕狂妄而誤人歧途,終於受到錯誤行為的更重的懲罰。通常人總是儘量長久地進行自衛,排除胸中的愚蠢思想,供認一種主要錯誤,而承認使他陷入絕望的真理。

  他雖然下定決心放棄他最心愛的想法,卻也需要一些時間讓他對自己的不幸完全深信不疑。最後,他用充分的理由把愛情、詩歌創作及戲劇表演的任何希望都從心中徹底根除,鼓起勇氣完全消滅一切愚蠢的痕跡,以及一切還使他對此戀戀不捨的東西。於是他在一個涼爽的晚上升起爐火,取出一隻保藏紀念物的箱子,箱內有上百種零星物件,都是他在重要時刻從瑪麗安妮那兒得來或強行要來的。每朵枯萎的花,使他想起花在她的髮際還鮮豔開放的那個時刻:每張紙條使他想起她邀約他去的幸福時光,每個蝴蝶結使他想起她美麗的胸脯,即他的腦袋依偎過的可愛的安息地方。難道他以為久已扼殺的每種感覺,一定不會因此而重新活動起來嗎?難道他自從與戀人訣別而克制下來的熱情,不會因為這些小東西的出現而重新發揮作用嗎?因為陰天裡如果有一線陽光穿透出來,向我們顯示晴朗時刻那鼓舞我們的光輝,才使我們覺得這時多麼淒慘和難受。

  因此,他目睹這些保藏很久的聖物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在煙火之中。心中不無激動。有幾次他躊躇不決,暫時停止,還剩下一條珍珠項鍊和紗圍巾。

  這時他決定用青年時期試作的詩歌去把減弱的火勢重新攪旺起來。

  直到現在,他把一切東西都細心保存著,包括他最早的才智發展階段從筆下湧現出來的東西。他把這些文字都包成一捆放在箱底,這是他希望帶她一起私奔時放進去的。現在他拆開紙包與當時包紮紙包的情形多麼不同:

  我們如果把在某種情況下寫好和密封的信寄給一位朋友,對方沒有收到,信又退回到我們手裡,隔了一些時候,我們拆開信看時,就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這時我們拆開自己封的封蠟,同我們變化了的自我就好比同一個第三者交談一樣。我們的這位朗發也有這種強烈的類似感覺,他打開第一個包,把零亂的本子扔進火裡,發出一陣熊熊的火光,正好維爾納跨進屋來,對這片猛烈的火焰感到驚奇,就問這兒出了什麼事。

  「我作了一個證明,」威廉說,「我認真放棄一項我沒有天賦去作的手藝;」他邊說邊把第二包投進火裡。維爾納想阻攔他,但紙包已經燒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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