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歌德 > 50歲的男人 | 上頁 下頁


  又能自由自在地生活了,少校真的開心。有理智的人只要能做到隨心所欲,就會幸福。他又能自由自在地從事騎馬、打獵等傳統運動及其有關活動了。在這寂寞的時候,希拉麗亞的形象又愉快地出現在他的眼前,他在適應當丈夫後要做的事情。在人類生活的道德範疇內,這種事情也許是上帝恩賜的最愉快事情了。

  幾個月來,所有家庭成員都沒有互通特殊的消息。少校在官邸忙於認證和審批他所簽定的契約;男爵夫人和希拉麗亞的活動主要是準備賞心悅目、豐富多彩的嫁妝;兒子正在向他的美人獻殷勤,把這些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冬天來了,給鄉間住宅帶來煩人的暴風雨和過早的昏黑。

  如果有人在11月的黑夜裡,在貴族莊園區迷了路。借著浮雲遮蔽的微弱月光,看到眼前朦朧的田野、牧場、樹木、山崗和灌木,在急轉彎時猛然發現,一座長長的建築物裡個個窗內燈火通明,他肯定會認為,在那裡遇到的是一次張燈結綵的盛大晚會。出於異乎尋常的好奇心,他肯定會沿著僕人很少的樓梯向上走,看見燈火通明的房間裡只有三個女人:男爵夫人、希拉麗亞和貼身丫環。這三人正坐在富麗堂皇、溫暖舒適的四壁之間和賞心悅目的家具旁邊。

  既然我們肯定會對男爵夫人所安排的隆重場面感到意外,就有必要作一些說明。這種燈火輝煌的景象並非尋常景象,而是這位女士在早期生活中養成的一種怪癖。她是領主莊園女管家的女兒,在宮廷裡長大,一年四季中最喜歡冬天,總是把燈火輝煌當作自己一切享受中的最重要的享受,從未斷過蠟燭。她最老的一個僕人非常善於製作燈燭,莊園裡沒有一盞新式燈燭不是他用心血佈置的。雖然到處都很亮堂,還是難免個別地方仍在黑暗中。

  男爵夫人出於愛慕,經過深思熟慮,放棄了貴婦人的地位,自願同一個大莊園主和意志堅定的農藝師結了婚。她開初不適應農村的環境,她那位想事周到的丈夫,征得鄰人的同意,根據政府的規定,在周圍修築了好幾英里長的平坦大路,鄰近莊園的交通沒有一處比這裡通暢。當然,進行這種值得稱讚的基本建設的主要意圖,是讓這位女士隨時可以乘車外出,尤其在美好的季節裡可以四處遊覽。冬天,她願意跟他呆在家裡點燈,把黑夜照耀如同白晝。丈夫去世後,她精心照料女兒,很少有空閑時間。弟弟的經常看望使他感到慰藉,慣常的通明透亮也產生一種快感,一種真正的心滿意足。

  今天的燈光有點不同尋常,我們在一個房間裡看見了類似聖誕節的場面,光彩奪目,目不暇接。聰穎的丫環要男僕加大亮度,把所有的燈擺到一處,把準備給希拉麗亞做嫁妝的東西都擺出來。她的用意是乖巧的,不是在於讓人們看已有的東西,而是談論還缺什麼。必需品一應俱全,包括最精緻的衣料和最美的手工製品,可以說想看什麼有什麼。但阿娜奈特總是善於讓人們看出漏洞。陳列出來的各種漂亮的麻織品使人眼花繚亂,亞麻布、平紋細布以及能叫得出名字的一切細軟衣料種類繁多,賞心悅目,可是看不到彩色綢緞。當初採購時猶豫不決,因為時髦是在不斷變化的,採購員總想採購最新款式,覺得拖後補辦更為有利。

  她把東西看過一遍之後,很開心,便去關照平時那種豐富多彩的晚間娛樂活動。男爵夫人清楚,一個年輕的女子,不管命運把她引向何方,當她露出幸福表情時,是什麼使她從心底裡感到愉快,使她的存在充滿意義,男爵夫人懂得,在這種農村環境中,要開展多種多樣有教育意義的娛樂活動。所以,希拉麗亞年輕輕的就對很多事情在行了,無論談什麼她都不陌生,她的舉止又總是與她的年齡相稱。描述她的成長過程,要費許多筆墨。總之,今天晚上仍然是她以往生活的典型反映。時光在精神充實的朗讀中,在優美動聽的鋼琴樂曲中,在甜蜜的歌聲中流逝,雖然和往常一樣令人滿意,符合規範,但意義卻大得多。大家都想念一個可愛可敬的第三者,一切都是為了親切友好地接待他。不只是希拉麗亞一個人懷著將做新娘的甜蜜感情,母親也以細膩的感覺從她那裡分享到一份快樂,連一向聰明能幹的阿娜奈特也陶醉在遙遠的希望之中,想像著那個外出的男友正返回家鄉,來到她身旁。這樣,三個各領風騷的女人的感情,便同周圍明亮的燈光、溫馨和愉快的環境,融為一體了。

  莊園門外咚咚的敲擊聲和喊叫聲、門內外的人用威脅和催促語調的一問一答、莊園裡的燈籠火把,打斷了溫馨的歌聲。還沒來得及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嘈雜的聲音就減弱了,但並沒有平靜下來。樓梯上人聲嘈雜,男人們一面爭吵一面上樓。沒有秉報,門就開了,女人們嚇得呆若木雞。弗拉維奧闖了進來,樣子十分可怕,蓬頭垢面,頭髮有的像刷子倒豎,有的濕漉漉地下垂,衣服撕成了碎片,就像剛從荊棘和灌木林中鑽出來一樣;一身髒得要命,就像剛從泥潭和沼澤裡爬出來的。

  「我的父親,」他大聲呼叫,「我的父親在哪裡?」女人們驚慌失措地站著不動。老獵人,他早年的僕人和慈祥的保護人,緊跟著進來,朝他喊:「您父親不在這裡,您要冷靜點,好好看看,這是姑媽,這是表妹!」「他不在這兒?那就讓我走,我去找他。讓他單獨聽聽我的話,然後我就去死。我要離開燈光,離開白晝,它弄瞎了我的眼睛,把我毀了。」

  家庭醫生進來拿起他的手,細細地診脈,幾個僕人膽顫心驚地站在周圍。「怎麼能讓我踩在這地毯上?我會把它玷污,把它毀壞。我的不幸會在它上面留下痕跡,我的苦命會把它牽連。」他朝門上倒,人們趁勢把他扶走,送進一間遠處的客房,他父親常住的房間。母女倆目瞪口呆地站著不動,她們看到了俄瑞斯忒斯被復仇女神緊追不捨。這不是文學描述,而是令人恐懼和討厭的現實,與燈火通明、喜氣洋洋的房間形成鮮明對照,因而顯得更加可怕。女人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人人都相信在對方眼睛裡看見了深刻在自己心中的恐懼形象。

  男爵夫人來不及多加考慮,就一個一個地派僕人去瞭解情況。僕人打聽到的是一些使人放心的消息。人們把他的衣服脫掉烘乾,再穿上,他似醒似睡地讓別人撥弄,什麼情況也問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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