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歌德 > 50歲的男人 | 上頁 下頁


  不大一會兒,兒子碰到了父親,便原原本本,一字不拉地向父親描述了美人兒的話。父親因而對這個寡婦更親熱了。她再跟少校說話時,那腔調簡直就是撒嬌加親昵。一句話,我們可以說,到了分手的時候,少校已經跟其他所有的客人一樣進入了她的圈子,成了她的人。

  一場傾盆大雨使得客人不能像來時那樣回家了。來了好幾輛豪華馬車,把步行者一一送走,只有少尉藉口車裡太擠,讓父親先走一步,自己留下來。

  少校一回到自己的房間,就感到頭暈,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在旋轉,像一個人剛剛下船,感到陸地仍在移動,像一個人突然從亮處轉到暗處,覺得燈光還在閃爍。少校依舊覺得那個美麗的女人還在自己的身旁,想經常見到她的面,經常聽她的聲音。他思考了片刻之後,寬恕了自己的兒子,甚至誇獎兒子,說兒子豔福不淺,獲得了佔有種種好處的權利。

  是兒子打斷了他的思緒。兒子興高采烈地闖進房門,張開雙臂跟父親擁抱,同時放開嗓門叫:「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叫喊了幾聲以後,父子之間才開始交談。父親問,那個美婦人跟他談話時怎麼一個字也沒提兒子。「這正是她的慣用手法,時而情意綿綿,時而默不作聲,時而似說非說,時而若暗若明,弄得求愛者既覺得有把握如願以償,又不能完全消除疑慮。直到今天她都是這樣對待我,爸爸,您這一來,就創造了奇跡。不瞞您說,我留下來,是為了多看她一眼。我看見她在燈火通明的房間裡走來走去,我很清楚,客人散後,不讓燈熄滅,這是她的習慣。每當她把糾纏她的魔鬼打發走以後,她都要獨自在她的降魔廳來回走動。她用嫵媚的聲調跟我說話,但談論的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我們穿過各個房間之間一扇扇敞開著的門,走過去又走回來,好幾回走到房子的盡頭,走進那個燈光昏黃的小室。如果說,在明亮燈光的照耀下,她已經使人心神不定,那麼,暗淡而柔和的光線便使她的美貌無以復加。我們再次走進那個房間,返回時腳步停留了一會兒。我不知道是什麼力量驅使我那麼魯莽,不知道我怎麼會有那麼大的膽量,在談論無關緊要的話題時,突然抓住和親吻她溫柔的手,並把那只手拉過來放在我的心窩上。我抓得很緊,她無力把它扯開。『我的天仙啊,』我呼喊著,『再也不要在我面前隱藏你內心的秘密了!把它亮出來吧,承認它吧!現在是最美好、最合適的時刻啊。要麼把我趕走,要麼讓我投入你的懷抱!』我不明白我怎麼會說出這麼些話,也不知道說這些話時我有什麼樣的表情。她沒有離開,沒有抗拒,也沒有回答。我大膽地把她抱在懷裡,問她願意不願意成為我的人。我瘋狂地吻她,她推開了我。『當然,那還用說!』換句話表述就是:她壓低聲音,慌亂中說了這麼一句話。我離開時,大聲說:『我要讓父親來找到您,讓他為我說情!』『剛才的事情你千萬不要跟他說!』她一邊回答,一邊追了我幾步。『您去吧,您要把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忘掉!』」

  少校想了些什麼,我們不想贅述。他對兒子說:「你認為現在應該怎麼辦?我認為,事情雖然來得突然,但是我們還來得及比較正規地辦。我明天去找她,為你求婚,這樣做或許是很講禮節的。」「看在上帝的份上,父親!你不要這樣,」兒子大聲說:「這會把事情搞糟的!她的態度,她的原則,是任何禮節也不能動搖和改變的。父親,您只要去,就能促進我們的結合,您不要說話。是的,我的幸福全仰仗您了!我愛人對您的尊重已經消除她的懷疑,如果父親不為兒子做些準備工作,兒子一輩子也不會享受到這種幸福。」

  他們圍繞這一話題一直談到深夜,商定了行動計劃:少校想以辭行為藉口登門拜訪,然後就回去跟希拉麗亞結婚,兒子的婚事只好讓兒子自己加緊辦理。

  一大早,少校就去拜訪那個美麗的寡婦,向她辭行,如有可能,就巧妙地轉述兒子的心意。他見她穿著極華麗的夏裝,由一個中年女子陪伴。中年女子受過良好教育,和藹可親,立即使他產生了好感。年輕女子嫵媚動人,中年女子風度翩翩,二人配合得完美無缺,從她們的相互巧妙配合來看,她們是互愛互敬的。看來,年輕女子是抓緊時間,剛剛把我們昨天見到的那個信袋趕完的,因為在禮節性問候和表示高興歡迎的客套話過後,她轉向她的女友,把這件工藝品遞過去,馬上接著說被打斷的話:「您瞧,我總算把它織完了,由於七七八八的事情一再耽擱,所以樣子不怎麼好看。」

  「您來得太巧了,少校先生,」中年女子說,「您可以對我們的爭論作裁判,至少可以表示您站在我們倆的哪一邊。我認為,一個人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的意中人,是不會著手幹這種苦差事的,沒有這種情意,也決不會把它完成。您自己看一看這件藝術作品,我覺得稱它為藝術作品很合適,沒有目的人是做不出來的。」

  不用說,我們的少校對這件作品是讚不絕口的。那上邊有編織,有刺繡,讚歎之餘,使人產生了一種想知道它是怎麼制做出來的要求。用的料子是彩色的絹緞,但是繡上了不少金線。總而言之,使人難以斷定,究竟要讚美的是它的華麗,還是它的格調。

  「這裡本來還應該加一點什麼,」美人邊說,邊把用彩線紮好的蝴蝶結重新解開,整理了一下內部。她接著說,「我不想爭個高低,不過,我倒想講一講我是怎麼會有興致做這個東西的。我們年輕姑娘習慣了用手指幹些靈巧的活,隨著思緒編織;久而久之,我們學會了幹難度非常大、觀賞價值非常高的手工活。在幹活過程中,我們把心靈和手巧結合起來,兩者同時並進。我不否認,我把每一件精巧的手工製品都與一種思緒聯繫起來了,其中有人也有事,有歡樂也有苦惱。因此,開了頭的活就很珍貴,至於收了尾的,我可以斷定,那是無價之寶。我認為,從這個意義上說,哪怕價值極低,也是價值,最容易的手工也有價值,至於最難的,它的價值僅僅在於,看見它時就會回憶,越回憶內容越豐富,越回憶思緒越完善。所以,我總覺得,這樣的手工作品什麼時候都只能贈送給朋友和愛人,贈送給值得尊敬的人和高尚的人。這些人識貨,並且知道,我送給他們的是我自己的心意。這種心意的意義是多方面的,難以用言語表達的,何況,它是一種令人愉快的贈品,是作為友好的問候加以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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