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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獵(4)


  「再給它一槍,幹掉它,」侯爵夫人說,「我怕它會用爪子傷著你。」

  「請原諒,」年輕人說,「它已經完全死了,再說我也不願意把它的皮弄壞,等冬天來了時好讓這張虎皮給您的雪橇增輝添彩。」

  「別褻瀆了神靈!」侯爵夫人說。此時此刻,蘊藏在一個人內心深處的所有虔誠又都展現了出來。

  「我也這樣想,」霍諾裡歐高聲說,「我從來沒有比現在更加虔誠了,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想到那最令人高興的情景,我只想看到這張虎皮怎樣陪伴您,給您帶來歡樂。」

  「我看它只會永遠使我回憶起這個可怕的時刻,」侯爵夫人說。

  「比起那些抬到勝利者面前展覽的被殺的敵人的武器來說,它可是一個沒有被玷辱的勝利的標誌。」霍諾裡歐紅著臉反駁說。

  「看到這張皮子我當然也會想起你的勇敢和機智,然而我不能添枝加葉地說,你終生都可以指望得到我的感謝和侯爵大人的恩寵。站起來吧,老虎已經魂歸西天了,咱們還是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辦,不過,先站起來!」

  「既然現在我已經在跪著,」年輕人回答說,「既然我已經處在這樣一種姿勢,一種我平時無論如何不可以採用的姿勢,那麼就讓我這樣請求您,請您在此刻答應給予我恩惠和仁慈。我曾經向您高貴的丈夫請求過不知多少次,請他恩准我休假,特許我作一次遠遊。當您舉辦宴會時,誰要是有此榮幸能夠在您的宴席上就座,並得到您的禮遇,准許他以自己的侃侃的談吐為您的宴會助興,那麼,他肯定是一個見過世面的人。現在,旅行者從四面八方湧到我們這裡,當他們談起某一個城市,談起世界上某大洲的一個重要地方時,每次都會向您府上的人發問,是否同意他們的觀點,除非親眼見過他們所談論的一切,否則別人就不會相信你的判斷,好像是人們瞭解一切,獲悉一切知識僅僅都是為了其他人似的。」

  「站起來!」侯爵夫人再次吩咐道,「我不喜歡違背我丈夫的信念去表示什麼願望和請求,僅就我個人的想法來看,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他之所以至今一直留住你的原因很快就會被排除了。他的意圖是要親眼看著你漸漸成熟起來,成為一個獨立自主的高尚的人,以後在外面,也跟目前在府上一樣,能夠為你自己、為他爭得榮譽;按我推想,你今天的所作所為,可以說已經為你自己取得了一個年輕人可以自豪地攜帶到世界各地的最值得推崇的旅行護照。」

  霍諾裡歐臉上掠過的並不是青年人的喜悅,而是一絲不可名狀的憂傷;不過,侯爵夫人沒有時間注意這個,霍諾裡歐本人也無暇任這種情感進一步發展,因為他們看到一名婦女,一隻手牽著一個男孩,正急匆匆地徑直朝著他們走來。正在沉思的霍諾裡歐還沒來得及立起身,那婦人便哭喊著撲倒在老虎的屍體上。從她的舉動來看,以及從她那身雖說乾淨大方、顏色卻嫌花哨、式樣也有些奇特的服裝來看,馬上就能猜到,她准是這頭已經蹬了腿兒的造物的馴養員和主人。那個男孩長著一雙黑色的眼睛和一頭捲曲的黑髮,手裡握著一支笛子,他跪在母親身旁,也跟她一起啼哭,聲音不大,卻悲悲切切。

  可憐的婦人在撕心裂肺地盡情慟哭之後,又口若懸河地不停地訴說起來,她抽抽噎噎,話語時而中斷,時而繼續,恰如潮湧,又宛若被山岩截斷的溪流,從一處山岩流瀉到另一處山岩。她的言語樸實,簡短,不連貫,卻誠切,感人肺腑。如果要想把她說的話翻譯成我們所說的語言,只能是白費氣力。不過我們聽懂了大概的意思,而且也不想隱瞞:

  「他們把你給打死了啊,可憐的畜生哇!他們幹嘛非得這麼幹呢?你是這麼聽話,本來你喜歡安靜地躺在籠子裡等候我們回來,因為你的掌子痛得你不想動啊,你的爪子也沒有力氣啦!你太陽曬得太少,哪兒來的力氣呢!你的同類裡數你最好看,有誰見過你這樣的老虎呢,伸直身子睡覺時有多氣派啊,真像一個大王啊,就像你現在躺在這兒的這個樣子!可是你死了,再也站不起來了。過去,每天早上天一亮你就醒了,張開大嘴,吐出紅紅的舌頭,那樣子真像在對著我們笑。還有,你從一個女人的雙手中,從一個孩子的指頭縫中叼取食物的時候,雖然又吼又叫,可卻輕鬆得跟玩兒一樣。多少年啦,我們陪伴著你一起走南闖北;多少年啦,我們跟你寸步不離,我們可少不了你啊!你讓我們得到過多少實惠啊!全都是為我們啊!我們吃的、喝的那些美味,原本都是靠你們這些吃食兒的畜牲得來的啊,全是靠你們這勇猛的畜牲啊,這一切以後都再也不會有了,天哪!天啊!」

  那婦人還要沒完沒了地哭訴,這時一隊人馬從古堡那邊翻山過來,從半山腰處奔馳下來,他們立刻被認了出來,是跟隨侯爵狩獵的隨行人員,侯爵本人走在最前面,他們在後邊山裡狩獵時望見了從火災現場升起的黑煙,知道凶多吉少,於是他們就像瘋狂地追捕獵物一樣,穿峽谷,越山澗,抄近路徑直朝著那可悲的信號驅趕而來,正當他們馳過一塊多石的空地向這邊靠近時,突然間停了下來,愣在那裡呆呆地望著這邊,他們意外地發現,在一片空地上非常引人注目地站著幾個人,當雙方互相剛一認出來時,驚愕地竟然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一個個緩過神兒來,三言兩語地說明了情況。侯爵面臨的是一樁離奇的事件。騎手們和徒步趕來的僕人們簇擁在侯爵周圍。侯爵沒有猶豫,馬上拿定主意應該做些什麼。他忙著下命令,忙著詳細地說明如何去執行,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擠到人群中來,跟那婦人,那孩子一樣,他穿的花花綠綠稀奇古怪的。一見到他,那一家人又一起再次流露出他們的悲痛,敘說起他們所遭遇的意外的不幸。那男人卻很鎮靜,站在侯爵面前一直保持一定的距離,以表示對他的尊敬,他說:

  「現在不是訴苦的時候,唉,我的大人和尊貴的獵手,我們的獅子也跑出來了,跑進這一帶的山裡,請您不要傷害它,發發慈悲吧,別讓它也像這只可愛的老虎一樣死去。」

  「獅子?」侯爵問,「你知道它的蹤跡?」

  「是的,大人!那邊山下有個農民為了躲避它爬到了樹上,這完全大可不必,是他指給我說,繼續從這左邊上山去找,但是我看到這裡有這麼一大群人,還有馬匹,急於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再說,我也需要有人幫忙,所以就趕到這裡來了。」

  「既然如此就得往這邊追,」侯爵吩咐說,「把你們的槍裝上子彈,行動要謹慎,這並非什麼了不起的事,把它趕進深山老林裡就是了。不過,善良的好人,歸根結底我們無法保護那畜牲,誰叫你們不小心讓它逃脫出來呢?」

  「那是因為突然起了大火,」漢子回答說,「開始我們都堅持不動,密切注視著情況的發展,那火雖然蔓延很快,但離我們還遠,再說我們也有足夠的水進行防禦。誰知這時一個火藥庫爆炸了,於是熊熊大火一直向我們撲來,並且超越了我們,我們倉促逃命才出現了疏漏,造成這種可悲的結局,現在我們成了如此不幸的人。」

  侯爵仍然忙著發命令下指示,然而刹那間似乎一切又都凝固了,只見一個男人正急急忙忙從山上古堡的方向大步流星地朝這邊跑,人們很快認出,他是派到山上替繪圖師看守工作室的守衛,他住在那裡,順便監督管理清理古堡的工人。他跑到這裡時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儘快用簡短幾句話報告了情況,在山上那座比較高的環形圍牆後面,那頭獅子正躺在一棵百年老山櫸樹旁曬太陽,那樣子從容不迫,很安祥。末了那男人懊惱地說:

  「我幹嘛把槍背到城裡讓人家擦去呢?要是我手頭有槍,那傢伙就不想再站起來,那張皮就該歸我所有,得來這麼便宜,一輩子我都可以吹牛了。」

  從各方面的跡象看來,一場不可避免的惡戰已經逼近,侯爵只能順其自然,他沉著冷靜,已經作好應戰的準備,他的軍事經驗剛好在此派上了用場,於是他說:

  「如果我們不傷害您的獅子,您能拿什麼作擔保呢,保證您的獅子不在我的領地危害我的臣民?」

  「就用這女人和這個孩子,」那父親急促地回答說,「他們主動提出去馴服它,使它安靜地呆在那裡,一直等到我把鐵皮箱子搬上山,我們用籠子把它裝回來,這樣它就即傷不著人,也能使它免遭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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