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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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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小熊』嗎?」雅科夫冷淡地說。「對他怎樣看?這絲毫沒有什麼可說的。」 這是真的,伊凡·伊凡諾維奇是一個很正派完美的人,沒有一點可以指摘的。他只有一件事很有趣,他不喜歡司爐,常常罵他,可是卻總拉他喝茶。 有一天,他對雅科夫說: 「要是現在還有農奴制度,而且叫我做你的主人,象你這種好吃懶做的,我一星期要打你七次!」 雅科夫認真地說: 「七次——太多了呀!」 廚師罵司爐的時候,不知為什麼總是把種種東西給他吃。 粗暴地塞給他一塊,而且說: 「塞吧!」 雅科夫慢慢地嚼著,說: 「托你老的福,長了我不少氣力,伊凡·伊凡諾維奇!」 「懶鬼,你長了氣力有什麼用處?」 「什麼用處?活得久些呀……」 「鬼東西,你活著又幹什麼呢?」 「鬼也要活著呀,難道說,活著不舒服嗎?伊凡·伊凡諾維奇,活著,是快樂的呀……」「真是個低能兒!」 「什麼呀?」 「低—能—兒。」 「多麼怪的字,」雅科夫很詫異,「小熊」就對我說:「請想想咱們流盡血汗,在地獄一樣的爐灶跟前把骨頭都烤酥了,可你瞧他,這個低能兒卻跟豬玀似地大吃大嚼!」 「這個,各人有各人的口福,」司爐說,嘴裡嚼著食物。 我知道在鍋爐門口燒火,要比在灶上工作辛苦得多,熱得多,好幾次,我在晚上同雅科夫一道嘗試過「燒火」的滋味,但為什麼他不把自己工作的苦楚告訴給廚師聽呢!這是很怪的。不,這個人知道什麼特別的事情……任何人,船長、機師長、水手長,誰要高興都可以罵他;可是很奇怪,為什麼卻不開除他?司爐們比別人對他好,雖然他們也笑他的饒舌和打牌。我問他們:「雅科夫是好人嗎?」 「雅科夫?沒有什麼。這是個濫好人。任你怎樣對他都可以,就是把一塊燒得紅紅的炭放在他懷裡都行……」他在鍋爐房做苦工,象馬一樣能吃,但他卻睡得很少。常常一換班,衣服也不換,一身髒汗,就到船後艄去,整晚地同客人們聊天、打牌。 他站在我面前,象一隻鎖上的箱子。我覺得這箱子裡藏著我所需要的東西,我老是盡力尋找開箱子的鑰匙。 「老弟,你要什麼呀,我真不懂?」他用躲在眉毛底下看不出的眼睛向我上上下下地瞧望著問。「嗯,世界我真的遊歷了不少,還有什麼呢?你真怪!好,我還是講一件我親身的經歷給你聽吧。」 於是他講:「在一個縣城裡,住著一個害肺癆病的青年法官。他妻子是個德國人,身子很結實,沒有孩子。這個德國女子愛上一個布商。商人自己有老婆,而且長得挺漂亮,還有三個孩子。他看出德國女子愛上了自己,就設法同她開玩笑,約她晚上到自己花園裡來,另外又邀了兩個自己的朋友來,叫他們躲在園中的小樹叢裡。 「妙得很!那個德國女人跑來了,跟他說這談那,她說,我整個是你的了!可是他向她說:『太太,我不能如你的願,我有老婆,我給你介紹兩個朋友,他們一個老婆死了,一個是單身漢。』那個德國女人啊呀了一聲,給了他一個結實的耳光。男的倒到長椅後邊去了,她還用皮鞋跟拚命踩他的臉。是我帶這女人來的,我在這個法官家裡當掃院子的。我從籬笆牆縫裡看到那裡亂成了一鍋粥。這時候,兩個朋友跳出來,抓住她的髮辮,我跳過籬笆牆,把他們推開,對他們說:『哎,買賣人先生,這樣不行!』太太真心誠意跑了來,他卻想出這種不要臉的把戲。我帶她回家時,他們拿磚頭扔我,把我的腦袋打傷了……女的懊喪得要命,丟了魂兒似的在院子裡走著,對我說:『雅科夫,等我男人一死,我就回國去,我要走。』我說:『當然還是回去的好!』果真,那法官死了,她也回國去了。這是一個很溫柔的通情達理的女人,法官為人也很和氣,求上帝讓他升入天堂……」我不明白這個故事的意義,困惑不解地沉默著。我覺得這裡有一種熟悉的、冷酷的不合理的東西。但是我能說什麼呢? 「這故事好嗎?」雅科夫問。 我說了幾句,憤怒地罵著。但他卻平靜地向我解釋。 「有飯吃的人,一切都滿足;有時候,就想開開心。可是他們做不來,他們好象不會。買賣人當然是正經人,做買賣得用不少心機。但是靠動心機過活太沒意思,於是他們就想鬧著玩兒啦。」 船外面,河水泛著泡沫,滔滔地流過去,聽得見奔騰的流水聲。黑幢幢的河岸隨著河水緩緩地向後退去。甲板上,乘客們都在打鼾。有一個影子在長凳子和睡著的人體中間悄悄向我們移過來。原來是一個高個子的枯瘦的女人,穿著黑衣服,花白的頭沒有戴頭巾——司爐用肩頭碰了我一下,低聲說:「瞧,這女人很孤寂……」我覺得,別人的悲傷,引起了他的快樂。 他講得很多,我聚精會神地聽著。他講的事我都很好地記住了,可是想不起他講過一件快樂的事。他比書本上講得還安靜。書本裡你常常可以體會到作者的感情、憤怒、喜樂和他的悲哀、嘲謔,但司爐不笑也不責備人,沒有一件事明顯地使他生氣,或使他高興。他講話好象法庭上的冷靜的證人,同原告、被告、法官都一樣沒有關係……這種冷淡越來越使我煩惱,使我對雅科夫發生憤慨的厭惡感情。 生活在他的面前燃燒,象鍋爐下面的火。他站在鍋爐門口,熊掌一樣的大手拿著木錘頭,輕輕敲著蒸汽櫃的活塞,加減著柴塊。 「大家欺負你嗎?」 「誰欺負我?我有的是力氣,我會給他一下。」 「我不是說打架,我問你的靈魂受過欺侮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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