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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一天,獸醫拉甫濟夫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依我看,應該放縱人殘酷的一面,直到讓它感到疲倦,這樣一來就形成了像這個該死的秋天一樣,人見人厭的局面。

  那年秋天來得特早,秋雨綿綿,氣溫急劇下降,瘟疫闖入了這個城市。自殺事件時有發生。拉甫洛夫因患水腫病自殺了。

  獸醫的房東美德尼柯夫裁縫在給他送葬時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給牲口治了一輩子病,自己卻像牲口似的死了。」

  這位房東是個性情極為隨和的人,他面目清臒,敬神,可以全文背育聖母讚美詩,擅於打人:用系著三根皮條的鞭子打了七歲的女兒和十一歲的兒子,以及孩子們的媽媽的腿肚子。

  他還不服氣地念叨:「治安長官非說我的這套家法是從中國人那兒學的,真是冤枉埃我這輩子沒見過一個中國人,除了在畫片上見過。」

  我們還是來聽一聽他裁縫鋪裡的工人對他這個老闆的評價吧:「我最怕的就是我們老闆這種敬神的慈善人。野蠻人到少一眼就看得出來,給人點兒心理準備。可是表面上慈眉善目這人,看上去不露聲色,在你最無防備之時,像條打埋伏的青蛇,冷不丁給你一口,太厲害了……」說話人是個整日愁眉不展的羅圈腿,外號叫做頓卡老翁,他自個兒就很會來事,既友善又圓滑,尤善拍馬屁,哄老闆喜歡。

  他的話絕對可信。

  說實在的,我不怎麼敢恭維這群識時務之人,他們適應性很強,就像苔蘚生長的石頭上一樣,照舊可以使上質疏鬆而開花結果。尤其是他們牆頭草一般的圓滑和見風使舵的精神,讓人不得不望塵莫及,那滋味兒就像一區病馬陷入了牛虻的圍攻之中,難受的無以言傳。

  那次我從尼基弗勒廳那兒出來,有過類似的想法。

  十月天,秋風吼叫著,一幅淒風苦雨的街景,昏沉沉的天空仿佛動著,我看到一個妓女拖著一個酒鬼在街上艱難地走著,妓女拽著他的胳膊,酒鬼的心境相當難過,他咕噥幾句就哭起來了,妓女疲憊地說:「哎。你的命……」我自個兒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我覺得:「我就像被什麼人拖到了一個陰暗的角落,讓我飽覽了大千世界的假、惡、醜。我受夠了。」

  我當時想的就是這個意思,話可能洽對。

  就要這個悲涼之夜,我的叫想發生了重大變化。我感到心身疲乏,心情沮喪。也就是從這一天起。我開始輕視自個兒,瞧不起自個兒,對自個兒漠不關心了。

  任何人都是一個矛盾結合體,無論語言、行動,特另是感情上的矛盾,會使入陷入苦惱。

  我的苦惱於是更加沉重了,我身上特有的矛盾使我對許我事物充滿好奇,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像只陀螺一樣飛快地從女人、書籍、工人、大學之間轉來轉去,終於一無所獲,一無所成。

  亞柯夫得病凶,我去看他,但晚了。醫院裡一個歪嘴胖護士,長著一對鮮紅耳朵的,輕描淡寫地告訴我:「他已經死了。」

  他見我傻愣愣地站著不動,就發怒了:

  「嘿。你幹什麼。」

  我也被惹惱了:

  「你這個蠢豬。」

  「尼古拉。趕走他。」

  叫尼古拉的那個人正在擦個銅棍子,他聽到命令大叫一 盧,用銅棍子打在我的後背上,我沖上去抱住他,把他拖到了醫院大門口外的水坑裡。他好像一點兒也不在意,老老實實在水坑裡坐了片刻,閏起來叫著:「呸。你這個瘋狗。」

  我沒理他,徑直來到捷爾查文公園,坐在詩人的銅像旁,一心想幹件壞事,好讓人們沖上來打我,我也可以好打一回。

  可是沒有機會,儘管今天周日,化園裡仍然是空曠無人,甚至連個人影都找不見,只有怒吼的狂風掃著飄零的落葉,路燈杆上的廣告隨風飛舞著。

  莧昏時分,天空逐漸陰暗,風更生、天更涼了。我注視著詩人巨大的青銅,心中暗想:亞柯夫死的多麼可憐呀。一 個無依無靠、無牽無掛的光棍漢,生前那麼瘋狂地反對上帝,死時和其他人並沒有什麼兩親,一樣的無聲無息,一樣的飄然而逝。我好傷心峒時為他的死而惋惜。

  「尼古拉這個王八蛋,他本該和我好好地打一場架,要不他是叫警察把我抓了也好呀……」我去找魯伯佐夫,他正在小桌旁補衣服。

  「亞柯夫死了。」

  老頭舉起拿開始發牢又騷:

  「老弟呀。這就是咱們的命。咱們都快歸天了。亞柯夫死了,我們這兒一個光棍銅攻也要死了,他被憲兵逮了。他還是古利給我介紹的呢。人很聰明,和大學生們過從甚密。哎。

  你聽說大學生鬧學潮的事了嗎?是不是真的?你給我縫一下吧。我真是老眼昏花了……」他把衣服遞給我,背著手走來走去,不時的咳嗽著,嘴裡嘟嘟囔囔:「一會兒這兒,一會兒那兒,剛有點兒亮光,就被撲滅了,日子更加昏暗。這個可惡的城市。趁伏爾河沒有上凍,我得離開這兒了。」

  他停下來,搔搔頭皮自言自語:

  「往哪兒去呀?俄羅斯我差不多都走遍了,結果只是把自己弄得心力交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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