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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我們邊走邊談,他問了我很多話:有什麼工人朋友?讀什麼書?閒暇時間多不多?他還說:「我知道你們那個麵包店,可使我奇怪的是您怎麼浪費大好時光去幹那些毫無意義的事情呢?」

  我跟他說我自個兒也認為自己這樣做一無所獲,他十分滿意我的。一面緊握我的手,一面發出宏亮的笑聲。他告訴我後天他要離開這兒三個多星期,等他回來再設法和我見面。

  麵包店經營的越來越紅火,我自個兒的事情卻亂成了一 團新作坊不但沒有減輕我的工作量,反而更加重了。我裡裡外外的事都得做,除了作坊裡的事,就是往外送麵包:私人住宅、神學院、貴族女子寄宿學校。

  那些女學生們常常趁挑麵包的機會,把小紙條塞給我,在那些美麗的信箋上居然寫著毫無恥的詞句,儘管字寫的很幼稚,但思想似乎已經「成熟」了。

  每當那一群歡快、潔淨、俊秀的貴計算所小姐們嬌喘微微,極盡媚態,伸著粉紅色小爪子轉著我的麵包籃轉的時候,我就想:到底是哪幾位小姐寫下這樣的信箋呢?她們真的不懂她們寫的是什麼嗎?我不禁聯想起「煙花巷」來,自個兒尋思:「難道那條看不見的線從煙花巷延伸到這些貴族小姐身上女學生攔住,她十分緊張地輕聲說:「勞駕你把這封信按上面的地址送去,我會你十戈比。

  「看著她欲哭還羞的樣子:眼裡含著淚,緊咬嘴唇,臉和耳朵都紅了。我大方地接過信封,沒要她的十戈比,把信送給了高院裡一位法官的兒子,他臉上的紅潮一看就知道是害肺病的,這個身材高大的大學生接過讎就打算給我五十戈比的報酬。他細細地數著錢巾,我告訴他我不收錢,他放錢幣時沒放進褲兜兒,嘩啦啦散落了一地。

  他不知所措地看著五戈比、七戈比的銅幣在地上翻滾,使勁地搓著雙手,指節啪啪直響,然後艱難地咕濃了一句:「怎麼辦呀。就這樣吧。再見了。我得考慮考慮……」我不知道他考慮出了什麼結果,可我覺得那個女學生很可憐。沒多久她失蹤了。十五年後,我又遇見了她,她在克裡木當中學老師,得了肺結核,一談到社會人生就忍不住地悲憤和心酸。

  來看看我的工作表排得有多滿吧:送完麵包睡覺,晚上到作坊幫著烤麵包,半夜裡要烤好,送到麵包店裡賣,我們的新麵包店在一個劇院旁,夜場的觀眾經常到店裡吃熱乎乎的麵包圈。除之外,我還得揉按斤賣的麵包和法式麵包的麵團,這可是十五到二十普特重的大麵團,是件十分繁重的工作。休息兩三十個小時之後,開始送麵包。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

  好在這段時間我對社會工作充滿了熱忱,我非常渴望向周圍的人們傳播一種永恆、美好的東西,我天生臉備優越條件,喜歡和人打交道,很會講故事,尤其擅長把自個兒的親身經歷和所讀書本中獲得的知識編撰起來,成為很有趣的故事,自然我的故事裡也藏著那許許多多「看不見的線。」

  我認識了許多克羅斯托捕尼柯夫和阿拉甫佐夫工廠的工人,還和織布老工人尼基塔·魯伯佐夫交上了朋友,他幾乎走遍了全俄國的織布工廠,這人很有心計,性情活潑。

  「我在世上已經混了五十七年了,阿列克塞·馬克西美奇。我的小流浪兒,新鮮的小梭子。」他說話聲音甕聲甕氣的。

  這個老頭有一副很別致的黑眼鏡,是他自個兒做的,他用銅絲把有關部位聯結起來,因而鼻樑上和耳朵後都染上了銅垢。他的鬍子很也很獨特,並因此而落得一個雅號,他刮鬍子時像德國人似的留下嘴唇上的一撮兒和嘴唇下的一塊灰白胡順,所以人們稱他是「德國佬」。

  他身材適中,胸脯寬闊,總是面帶艱辛的笑容。

  「我最喜歡去看馬戲」,他甩了一甩凹凸不平的光頭說:「馬本來是個牲口,你說它是怎麼訓練的呢?真讓人羡慕,由此可見,人也可以訓練的聰明起來,馬戲團裡的牲口是用糖訓教出來的,而人需要的糖是善心,而不是從雜貨鋪裡買來的糖。這個意思就是對人要充滿善心,我的小夥子,不要動不動就想舉棒打人,你說是不是?」

  其實他自個兒對人並不好,這些話純粹是說給別人聽。他和別人爭論問題時,態度粗暴,蠻橫無禮,盛氣淩人,平時和人說話也是常帶嘲諷的笑容。說起我們的相識,還有段故事:我走進一家啤酒店,看見倔被一群人圍打,而且他已不幸地挨了兩下,我沖過去勸開了他們。

  「您怎麼樣?痛秋風悲涼的夜晚,我們在夜路上走著。

  「呸。這算得了什麼?」他一臉的不屑,「唉。你和我說話幹嗎老是您您的?」

  從那以後我們成了朋友最初他還經常嘲諷諷和譏笑我,可是聽了我講的「看不見的網」,他一改常態認真地說:「你真的不笨,一點兒也不笨,對不對?……」他對我真有點父親的味道兒,而且叫我時也毫不客氣地加上父稱。

  「我的阿列克塞·馬克西美奇。我的小梭子。你的觀點是正確的,可是沒人相信你……」「您信嗎?」

  「我?我和別人不同」。我是個喪家的禿尾巴狗而其他人則是帶鐐銬的看家狗。他們的尾巴好長好重:老婆孩子、手風琴、棉鞋等等雞毛蒜皮瑣瑣碎碎的,看家狗癡迷著自個兒的狗窩,他們才不會信你呢。那次我們在莫列佐夫工廠暴動時就是,出頭的椽子先爛,腦門兒可不同于屁股,一但爛了可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後來他的這種觀點有所變化。那是他認識了克羅托甫尼柯夫工廠的鉗工亞柯夫·沙坡什尼柯夫之後,他身患肺病,會彈六弦琴,精通聖經,強烈地反對上帝。亞柯夫談話狂熱而激烈,還不時地往地上吐帶血的痰:「上帝根本就是不存在的,道先,我這個人不是按上帝的形象造的。無論聰明才智還是自身體力,都一無所長,況且我一點兒也不仁慈;其次,上帝根本不知道我生活有多艱難,要不就是他知道而不肯幫忙;最後,上帝並非全知全能,而且,根本就不仁慈,讓我說,上帝壓根就不存在。上帝壓根就不存在。純粹是人們自個兒捏造出來欺騙自個兒的。

  「我們的一切生活都是欺騙。」

  直把個魯伯佐夫聽得啞口無言,臉色鐵青,以至破口罵,亞柯夫不慌不忙,引經據典,說得條條是道,說得魯伯佐夫低頭沉思,無言以對。

  亞柯夫的講話風度簡直夫可比擬,那樣子十分怕人,尤其那雙凶光畢露的眼睛就像躁狂病人的眼光,他的頭發黑的像吉卜賽人似的,臉瘦而黑,猛一望過去,漆黑一片,青色的嘴唇裡狼牙齒的閃動,說起話來目光炬死死盯住對方的臉。

  告別亞柯夫,魯伯佐夫沉重地說:

  「世蜀上所有的話我都見識過,就是沒聽過這種話,居然在我面前誣衊上帝。這個人活不了多久了,真是個可憐人,他快把自個兒死了。……挺有意思,是不是?老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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