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基 > 我的大學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
在這個「哎呀呀」上,他們唱的極為用心和意味深長,我雙手扶著膝蓋探身望著一個窗口,透過窗簾的是一間方方正正的地下室。藍色燈罩的小檯燈照亮了灰色的牆壁,一個姑娘面對窗子寫信,這時她抬起頭,用紅筆桿理一下垂下來的髮際,她眼睛眯著,滿面笑意,像是想一件歡樂的事。並緩緩地折好那封信塞入信號封,用舌尖舔著封口的膠邊沾好信,就丟到了桌子上。然後伸出比我的小指都小的食指用力指了幾下,又重新拾起信封,眉頭緊鎖,把信抽出來又看了一遍,另裝了一個信封,寫好地址。為使封口快點幹,她舉起信封在空中搖來擺去像一面白色旗幟。她拍著手轉向床鋪,等回 來時已經脫了外罩,露出了麵包似的豐腴肩頭,她端著檯燈消失到角落了。當你觀察某個人的單獨行動時,直覺得(她)就是個神經病,我在院子裡邊走邊想:這個姑娘自個兒生活真是奇怪的事。 我說的這個姑娘是瑪麗亞,每次那個紅頭髮大學生來找她,我心中就會掠過一絲不悅,他壓低聲音和她說話,她呢,仿佛是害怕的樣子,縮著身子兩隻手躲到身後或放到桌下邊。 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個大學生,甚至討厭他。 短腿姑娘裹著頭巾搖搖晃晃地走出來,她嘟囔著:「你可以回去了。」 布托寧一面從櫥子裡往外掏麵團,一面向我炫耀他的情人多麼善解人意,多麼讓人快活,就是一百年也不厭煩。我自個兒想:「如此以往,我怎麼辦呀?」 我有種感覺:隨時隨刻都可能從那麼一個角落裡飛來橫禍到我頭上。 麵包店算得上生意興隆,捷裡柯夫打算另找一間大點兒的作坊,還計劃再雇一個助手。 這是個不壞的消息,我現在的活兒太多了,每天我都累得精疲力荊「去了新作坊,你當大助手。」麵包師許了願,「我跟他們說說,把你的薪水提到十盧布。」 我當大助手對麵包師是百得而無一害的,他不愛幹活,我願意幹,身體的疲倦可以忘卻心情的煩躁,控制我的情欲,可是就沒法讀書了。 「你把書送給老鼠啃吧。」布托寧說,「你是不是沒做過夢? 當然了,可能你不肯說。簡直是笑話。說夢沒事兒,用不著提驚受怕。……」麵包師和我說話很和善,好像還胡點敬意。估計是他認為我是老闆的心腹,當然這並不妨礙他天天偷麵包。 我外祖母去世了,她入葬後的第七個星期我從表兄的信裡得知這一噩耗,在這封簡短、沒有句讀的信中寫道:外祖母在教堂門口乞討時從門口摔了下來,斷了一條腿。到第八 天就死去了。我後來才知道,我的外祖靠求乞養活著表兄、表弟、表姐及她的孩子,在外祖母生病時,他們居然沒有請過醫生。信中還說:外祖母葬在彼得列巴甫洛夫斯克墳地,送葬人除了他們還有一群乞丐,外祖父也參加了送葬,他把他們全部趕走,自個兒在墳前哭的死去活來。 我得知此事時沒哭,只是打了一個冷顫,夜裡我坐在柴火堆上,心中鬱悶,想找個人講講我的外祖母,她是那麼善良和慈祥,就像全世界的媽媽。這個賂人傾訴的願望在我心中埋了很久,始終沒有機會,就這樣它將永遠沉在心底了。 許多年之後,我又找回了這份心情,那是我讀契訶夫的一個描寫馬車夫的短篇小說時引發的,小說中講到,馬車夫是那麼的孤獨,只好對自己心愛的馬訴說了兒子之死的悲慘情景。 我的處境更加悲哀,我既沒有馬,也沒有狗,只是身邊活躍著一群老鼠,可我並不想向它們訴說什麼,麵包作坊裡的老鼠成了我的親官鄰居。 我引起了老警察尼基弗勒奇的注意,他像一隻老鷹般盤旋在我的周圍,尼基弗勒奇身體健康、身材勻稱,一頭銀灰色短髮和修整的很好的大鬍子。他嘴裡亂咂磨著,像看聖誕節待殺的鵝一樣盯著我使勁兒瞧。 「聽說你挺喜歡看書,是不是?」 「你愛讀哪類書?比如說是聖稈傳還是聖經?」他追問我道。 兩本書我都讀過,看來我的回答很出乎他的意料,他大吃一驚,看上去懵懵懂懂的。 「真的?當然,讀這些書很好,是合法。我想托翁的作品你也讀吧?」 我確實看過托爾斯泰的書,看來不是警察們敏感的書。 「托翁的菱和其他作家的作品沒什麼兩樣,不過,倒是聽說他曾寫過幾本大逆不道的書,居然敢反搞神父,哎,這本書你倒可以看看。」 他說的這本書我早拜讀過了,十分的枯燥乏味,我很清楚在這個問題上不必和警察爭辯。 和他在大街碰上並邊走邊聊有好幾回了,他邀請我去那兒坐坐:「到我的小派出所來吧,喝杯茶。」 我心中很明白他的用意,可我還是想去他那兒看看,我這個人對一切新奇的東西都感興趣。經過和幾個識大體之人商量,他們決定我去,因為如果色他的善意邀請,等於不打自招,加深他對麵包店的懷疑。 就這樣,我成了尼基弗勒奇的坐上。在他的小房間裡,作式壁爐就占去了二分之一的地方,還有一張掛花布的雙人床下空間裡放著一個碗櫥、一張桌子、兩把椅子,窗子給他擋得嚴嚴實實的。他太太坐我身邊,她是個胸脯豐滿的二十幾歲的小娘兒們,陰險、狡詐的灰藍色眼睛鑲在粉紅色臉頰上,她講話時特意翹起兩片鮮紅的唇,帶抱怨似的語氣說話。 「聽說,我的幹閨女常往你們那兒跑,這個下賤的丫頭。」 「世界上的女人全一個德行,就是賤。」 老警農察的顯然觸怒了他的太太,她特別問道:「全都是?」 「沒一個不是。」尼基弗勒奇堅定地答道,他胸前的獎章 嘩嘩直響就像馬兒搖響身上的鞍轡一樣。他唱口茶又興致勃勃地說:「從最下等的妓女……到最高無尚的女皇,所有的女人都是下賤的。氏巴女王為所有的女人都是下賤的。氏巴女王為向所羅門頌訴衷情不惜跨越兩行千里沙漠,就是葉卡捷琳娜女王,雖稱為大帝,可她也不能脫俗……」他以確鑿的證據證明了女皇的風流豔事,他仔仔細細地進述了一個宮廷燒茶爐的侍者因和女皇一夜風流而飛黃騰達之事,侍者現在已高居將軍之職。他太太聽得入了迷,不時地舔舔嘴唇,還用桌下的腿碰我的腿。老警察人老了,口齒卻很流利,且思維敏捷,愛用逗人的語言。我沒開明白怎麼回事呢,他的話題已經轉到另一個問題了:「就拿那個大學生普列特涅夫來說吧。」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