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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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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快從爐子裡取出烤好的白麵包,挑出十塊,也可能是十塊,放到一個長託盤裡,給捷裡柯夫的雜貨鋪送去。趕回來又緊著把白麵包和奶油面包裝兩普特,提著籃子麼神學院給人學生們送早點。我站在神學院飯廳口,把麵包發放給大學生,「記帳」或收「現金」。神學院裡有個叫古色夫的教授,是列夫·托爾斯泰的持不同政見者。所以我還可以聽聽他們關於托翁的爭論。我有時候還從事一些「地下」工作,麵包下面放幾本小冊子,偷偷地送到大學生手中,他們也常常把書籍或紙條塞進籃子裡。 每週有一次我得遠行,去瘋人院,在那兒精神病學家別赫捷羅夫給大學生們上實例教學課。我還記得他講一個躁狂病人,病人當時已站到了教室門口,他模樣怪怪的,身著白色病號服,個子很高,頭上頂著尖簡帽,看見他那樣兒,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他經過我時特意停留片刻,然後瞪了我一 眼。可把我嚇壞了,我一個勁兒往後縮,仿佛他那黑眼睛放射的光芒刺進了我的心臟似的。精神病學家援著鬍子講課時,我一直用手護著像是被火燎了似的臉。 病人語調低沉,白色病號服裡伸出他可怕的細長的手,手指也一樣可怕的細長,那樣子像是在索取什麼。也許是我的幻覺,我覺得他的整個身體都在拉長延伸。他的那只黑手仿佛隨時都可以卡住我的咽喉,尤其那張乾癟的瘦臉上黑眼窩裡的眼睛,放射出威嚴、兇狠的銳利光芒。 聽課的二十幾個學生望著這個頭戴怪帽的瘋子,有幾個學生笑了,其他的大多數學生在冥想苦想。他們平淡無奇的目光根本就沒法和瘋子炙烈的目光較量。瘋子很可怕,他身上有種說不出的傲氣,他真傲氣。 大學生們一個個變成了不會說話的魚,教室裡鴉雀無聲,只有教授那清脆的聲音在教室回蕩,教授每提一問,瘋子就會低聲喝斥,他的聲音像是從地板下,或者沒有窗子的白牆後面發出來的。瘋子的言行舉止很高貴,像教堂裡的大主教一樣舒緩、莊重和威嚴。 當天夜裡,我就寫下一首描寫瘋子的詩,瘋子的形象在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他攪得我被食難安,在我的詩中,我稱這位瘋子為「萬王之首,上帝的貴客」。 我的工作十分繁忙,幾乎沒有空閑時間看書。從晚上六 點開始,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午後我還得補覺所以看書的時間就得偷空兒了,當揉好一團面,另一團還沒發酵好,麵包也已經進爐時,我才可以拿起書讀一讀。麵包師見我差不多已經入門了,他幹得就更少了。他還用和氣而古怪的聲間教導我:「你挺能幹,再過一兩年,你就可以出徒當麵包師了,簡直是笑話。你這麼年輕,沒人聽你的,也沒人看重你……」他極為反對我埋在書堆裡:「我看你還是別讀書了,最好是睡它一覺。」他經常這樣關切地對我說,但他傺不問過我讀些什麼書。 他的最大癖好就是做千奇百怪的夢,夢想著地下埋藏的金銀財寶,迷戀那個圓球似的短腿姑娘。短腿姑娘經常在夜裡和他約會,她一來他就把她帶到堆麵粉的門洞裡,要是天太冷,他就聳聳鼻子說:「你出去半小時吧。」 我一邊向外走,一邊想:「他們的戀愛方式和書本裡描寫的可是相去甚遠呵。……」麵包坊後面的小房間住著老闆的妹妹,我經常給她燒茶炊但極力避免和她見面,因為一見到她,我就局促不安,很不自然她總是用孩子般的眼睛令人難堪地望著我,就像我們初次見面時一樣,我覺得她的眼神中含有一種譏諷我的笑容。 我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兒,所以看上去顯得粗粗笨笨。麵包師見我居然能夠挪動五普特重的面袋,就不無遺憾地說「「你勁兒大的頂三個人,可異講到靈烽,你就完了,看你長得又瘦又高,但還是一頭又蠢又笨的的牛……」這時的我雖讀了不少書,也愛讀詩還開始寫詩了,可我還是說:「我自個兒」這句土話。我知道這話聽上去很笨,沒文化似的,可我總覺得用這個粗糙的詞語才可以表達出我紛亂的思緒。有些時候,為了反抗那些難以容忍的事情時,我就故意把話說得很粗魯很野蠻。 一個曾教過我的數學系大學生說我: 「魔鬼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說出的哪裡是話,簡直就是秤砣……」其實,我對自個兒感覺也不太好,這或許是十五六歲青春期男女的通病,我總是覺得自己又醜陋又可笑,就像卡爾美克人似的,長著一副高顴骨,說話自個兒也把握不了。 讓我們看看老闆的妹妹瑪麗亞吧,她的樣子就像只小鳥,飛來飛去,輕盈、靈活,可我覺得她動作和她胖乎乎的體態有點兒不協調。從她的舉止步態上,看得出她有點兒愛慕虛榮。 每次我聽到她快樂的聲調,就想:她是不是想讓我忘記我們初次見面時她的病態呢?可我忘不了,我對一切與眾不同的事物都很關心,我渴望瞭解、認識可能發生或已經發生的非常事件。 有時候她走近我問: 「您看什麼書呢?」 我簡捷地予以答覆,真想反問她: 「您問這幹什麼?」 有一天晚上,麵包師和短腿姑娘幽會,他用肉麻的語氣跟我說:「你出去會兒吧。喂。 你去瑪麗亞那兒吧,幹嗎傻乎乎地看著?你知道嗎,那些大學生……」我告訴他住嘴,否則我一秤砣下去砸料他的腦袋。說完我就去了堆麵粉的門洞。我從關得不太嚴實的門縫裡聽見布托寧念哪:「我才不和他動氣呢。他就知道念書,簡直是個瘋子……」門洞裡根本沒法呆,成群結隊的老鼠在這裡狂歡,麵包坊裡傳來短腿姑娘陶醉的呻吟聲。我只好躲到院子裡,外面正悄無聲息地飄著毛毛細雨,我的心情很煩悶,院子裡有一 股焦煙味,可能是什麼地方發生了林火。 時間已是後半夜了,麵包店對面的房子裡還有幾間閃著昏暗的燈光,裡面的人在哼哥:聖稈對瓦拉米呵頭上閃爍著金環他們在天上相逢忍不住笑開了花……我想像瑪麗亞會像短腿姑娘躺在麵包師膝蓋上一樣躺在我的膝蓋上,可我又覺得十分荒謬,甚至有些嚇人。 從黑夜到黎明 他歡歌暢飲 可是他呀。哎呀呀 還幹了那種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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