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基 > 我的大學 | 上頁 下頁


  聽安德烈說,他開雜貨鋪賺的錢,都用來幫助這些有「人民利益是最高利益」思想的人們了。他就像一個虔誠的助祭侍奉大主教作彌撒似的,在這些人群中轉來轉去,不時地為他們的聰慧機智而欣喜。他時常情不自禁地面帶笑容將殘手插入懷中,另一隻手捋一捋軟軟的鬍鬚對我說:「您聽。多麼好呵?」

  這群人中有一個叫拉甫洛夫的獸醫,他說話的聲音就像鵝叫,他獨樹一幟地發表與大學生們相反的言論,每當這種時候,捷裡柯夫就驚訝地把眼睛往下一垂,嘟嘟囔囔地說:「瞎搗亂。」

  安德烈和我一樣欣賞這些大學生,可是大學生對待他卻像老爺對待奴僕或酒店的小二兒似的隨便吆喝,他並沒有覺察到這一點。客人們逐漸散去,他時常留宿我,我們以地為席鋪一塊毛毯在地上睡。夜裡在神像前那盞燈的照耀下,我們暢所欲言,喋喋不休。他帶著教徒所特有的虔誠與歡悅告訴我:「以後能發展出百八十號他們這類出眾的人才,佔據國家的各個重要位置,世界會翻個過的。」

  安德烈長我十來歲,看的出來他非常喜歡紅發姑娘娜斯佳,在人前他故意對她不屑一顧,甚至和她說話的語氣很冷漠,愛慕的眼光倒是時時刻刻追隨其後。當只剩下他倆兒在一起時,他就唯唯諾諾,唯命是從,露出乞求諒解的笑容,一 只手還不忘記捋著稀軟的鬍鬚。

  他的妹妹瑪麗亞常常站在角落裡聽人們辯論。她聽得極為認真,神情嚴肅,臉緊繃著,大眼睛瞪著,當聽到辯論高時,她會發出一聲尖銳的喊聲像是有人把冷水澆到了她的脖子裡。

  總有一個紅發醫學大學生圍著她轉來轉去,他故弄玄虛伏在她耳邊小聲說話,並擠弄一下眉頭。看上去有意思的。

  秋天來了,我必須有一個固定「職業」了。我被眼前所發生的新鮮事給迷住了,活兒幹得越來越少,幾乎是靠別人養活,這樣的麵包吃起來是困難的。我為自己找了一個營生——到瓦西利·塞米諾夫而包坊打工。

  這段時期的生活是艱難的,也是很有意義的,在我後來寫的短篇小說:《老闆》《柯諾娃洛夫》《二十六個和一個》等中,曾經描述過這段生活。

  肉體的痛苦是膚淺的,只有精神的痛苦才是真正的痛苦。

  自從進了那家麵包作坊的地下室後,就和我以前天天見面天天談話的人隔絕了,我和他們之間仿佛豎起了一道高牆。

  沒人來看我,我也因為每天十四個小時的工作,沒有閒暇到安德烈那兒去。遇到假日就睡覺或是和作坊裡的工作們瞎鬧。

  一開始,有些同伴就把我當成了開心丸,還有一個跟小孩似的,就喜歡聽有趣的故事。

  誰知道我竟給他們講了些什麼呀,總之,效果不錯,居然引發出他們對某種不很清晰,但輕鬆,美好生活的嚮往。有些時候,我的故事很出色,他們或悲或怨或恨的情緒暴露無遺,我為自個兒高興,我私下以為我在做群眾的思想工作,我在教導人民呢。

  我也有自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那麼弱小,那麼無知,有時連基本的生活常識都不知道。

  這種時候,我就感覺自己仿佛被遺棄在一個昏暗的地洞裡,地洞裡的人就像大蟲子一樣蠕動,他們不敢正視現實,終日鑽酒館逛妓院,到妓女冰冷的懷抱中尋求安慰。

  每月月底領薪水時,他們必去光顧妓院,在這個美妙日子到來的頭一個星期裡,他們就開始想入蜚蜚了。等嫖宿回 來,很久很久還沒有從那份甜蜜中醒來,他們厚顏無恥地炫耀自個兒的床上功夫,以及怎樣的蹂躪妓女。談到妓女,他們一臉的不屑,甚至吐唾沫以示「清高。」

  不知為什麼,當我聽到他們這樣談論時,心中一陣悲傷,難過。我仿佛看到煙花巷裡一個盧布一晚上的妓女,我的同伴們迫不及待的醜惡行徑,雖然可恥但尚可理解,可是其中一些人的肆無忌憚、好色、放縱,卻讓人髮指。當然,這裡並不排除他們故意炫耀的虛榮心的滿足。對於性我有些恐懼地感到好奇,所以就比較敏感這種事,我還沒有品嘗過女人的滋味兒,為此我感到心中不快:無論是妓女還是同伴都無情的譏諷我。沒多久,他們再去逛妓院,就不帶我我,他們照直說:「老弟。你就別去了。」

  「為什麼不讓我去?」

  「和你在一塊兒彆扭。」

  我記住了這句話,覺得其中大有含義,可我沒弄太明白。

  「你看看你。跟你說別去了。你去讓人掃興……」只有阿爾及姆比較明朗地帶著冷笑說:「你像個神父,又像個不通情理的老爸。」

  起初妓女們還笑話我放不開手腳,後來就憤怒了:「你是不是嫌棄我們呀?」

  那個漂亮豐滿的四十歲的波蘭「姑娘」捷羅莎·布魯塔,是這裡的「媽媽」,她用家狗一樣溫順的眼神望了我一下,說:「我說姑娘們,別逗他了。他一準是有情人了,是不是?

  這麼健壯的小夥子,肯定給情人迷住了,錯不了。」

  她是個酒鬼,喝醉了就醜態百出,酒醒時則判若兩人,她沉穩、冷靜,體貼人的性格讓我佩服。

  「最奇怪的就是那些神學院的大學生了。」她說,「他們真會玩兒:先讓姑娘在地板上打肥皂,再把赤條繁榮的姑娘手腳向下放在四個瓷盤上,然後對著姑娘的屁股用力推一掌,看看她在地板上滑行的距離。一個完了,再來一個,你們說,這叫什麼事呀?」

  「你瞎說。」我說。

  「喲,我幹嗎撒謊呀。」她叫道,依然心境平和地說,但平和之中帶著一種說服人的意思。

  「這是你們自己編造的。」

  「一個姑娘怎麼可能編這種事呢?我又不是瘋子?」她眼睛瞪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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